老话讲藤花没有百日开,战火中摇摇欲坠的平静日子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白芷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彼时她正在给伤兵换药,就见隗扶光的车夫神色匆匆地过来,请她借一步说话。待到了屋外,车夫立刻压低声音道:“隗大人接景王大令,要从城西开始带全城百姓离梧避战,大人要我先请白姑娘去东城门,门口有为白姑娘备好的快马。”
白芷只短叹了一口气,便没什么抗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点头道:“我要先去接弟弟妹妹。”
“还请姑娘尽快,大石头阵恐要塌了。”
白芷皱眉道:“大石头阵是防敌袭的,近来仗都打到蛮子家门口了,怎么大石头阵还会塌?”
车夫却是摇摇头:“这个就不大清楚了。”
越是没传言的事越要大事不好,白芷没再费时间多想,当即就脱下身上的血污外衣,要冲去乙病伤坊。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个背着伤兵疾行而来的军士一把拽住:“你是白芷?”
白芷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来求医的,于是往姜郎中的方向一偏头,快速道:“那有郎中,找她治吧,我有急事。”
不想军士没撒手,从她背上幽幽传出一声:“别往那边走……”
“别往那边走?那边有什么?”
军士稍一侧身,把背上人的脸露给白芷看:“乔婉婉说你是她的好友,你先治她,别往城外走,有一队蛮子兵今天突袭了大石头阵,城外还埋伏着不少蛮子兵。”
白芷定睛一看——军士背上血淋淋的这个人还真是乔婉婉!
刚才说话的声音太沙哑,她压根就没认出来。
一时间白芷脑子嗡地一下,后脑勺咚咚地跳,她使劲拍了两下头顶,强自镇定下来,急促道:“快跟我来!”
军士紧紧跟了上去。
病伤坊今日伤兵不多,白芷找了一块僻静的小角落安置乔婉婉,扒开衣服从头到脚地清理了一遍伤口。幸而乔婉婉的伤势只是看着骇人,实际上全是不致命的皮肉伤。最严重的是腿上的伤,白芷剪开层层叠叠血浸的纱布,发现深可见骨,伤口已经开始出脓了。
白芷拍了两下乔婉婉的脸,拉高声音道:“乔婉婉!醒醒!别睡!”
使的手劲不小,啪啪两重声就把乔婉婉拍醒了,她艰难地偏过头去看白芷,睁着血红的一双眼睛喘着粗气道:“报驻地……蛮子偷袭大石头阵……”
白芷叹了口气,随即放低声音安抚道:“别操心这个了,刚下了景王大令,全城避战,说大石头阵要塌了,估计驻地已经知道了。”
乔婉婉闻言微弱地点点头,这才安心躺回去。背她来的军士道:“既然如此,这里也待不得了,劳你给她简单上个药,我之后便带去邻县。”
白芷一边手脚麻利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一边问道:“怎么称呼?”
“蓟飞兰。”
“蓟姑娘,南城门口有省事郎隗大人备下的快马,我一会给你写个条子,你带着乔婉婉骑那匹马离开梧县。”
蓟飞兰稍顿了一下,旋即点头道:“这算逃军,你是乔婉婉的好友,帮我们保密。”而后便立刻开始脱甲胄,利索得白芷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守城军里都是乔婉婉这号人,刀砍斧劈都岿然不动的忠义之士,本想着免不了要费些嘴皮子,不想这么简单蓟飞兰就答应了。
果然,乔婉婉听到“逃军”二字,又挣扎着要起身:“我不走……飞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蓟飞兰不为所动:“祝将军下的令,要我带你到病伤坊休养,这下病伤坊没了,事急从权先逃再说。”
白芷暗暗道,病伤坊这可还在呢。
乔婉婉睁大眼睛:“……病伤坊没了怎么就该逃了?”
蓟飞兰瞥她一眼:“死在这不划算,养好了到战场上再死。”
乔婉婉一时语噎。白芷这头翻箱倒柜找出了两根人参须子,捏开乔婉婉的嘴就硬塞进去:“嚼碎了往里咽。”
蓟飞兰问白芷:“再躺一炷香够吗?”
白芷扯下一块布条,手指蘸着乔婉婉的血写了几个字,递给蓟飞兰:“夜长梦多,现在就走。”
两人对视一眼,一块收拾起乔婉婉。扒下血甲胄,拿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布单子裹在那件全是刀割裂口的碎衣裳上。乔婉婉身上没什么力气,简直有千斤重,白芷折腾出一身大汗,而蓟飞兰倒还游刃有余,架起乔婉婉就要背上。
许是那两根人参须子起了作用,乔婉婉忽然就有了力气,死死地薅住蓟飞兰的脖领子:“我是汖州守城军行军都尉乔婉婉,要是逃了,跟死在这有什么区别。”
蓟飞兰:“当然有……”
乔婉婉打断道:“哪里的百姓敢相信一个半路逃走的军士?飞兰,你放我下来。”
蓟飞兰一动没动,看了一眼白芷,发现她正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神情看着乔婉婉,似乎有些气恼,又似乎有些悲悯。
静滞了一会之后,白芷叹道:“乔祖宗,什么事情比保命还重要?”
乔婉婉忽然痞里痞气地勾了下嘴角,道:“我要当大将军。”
“什么玩意?”
“我要权力,白芷,我要当大将军。在侯府的时候你觉得我没出息,你还揍我,你还让我当妖怪,你忘了?”
白芷眨眨眼睛,她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乔婉婉继续道:“咱们俩运气都好,能从侯府里出来,还不用被牵连。好不容易自由了,你开始过你那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日子,忽然蛮子开始发疯,把你的好日子全打破了,你不恨吗?”
怎么不恨?白芷心想,每每想到葛祯那个王八蛋,牙都快咬碎了。
“我的好日子就是现在。虽然每天都在刀尖里滚,保不齐哪天就丧命了,但是我心静,在侯府里每天都有好吃好喝,做什么都有人伺候,但是我心乱。”
乔婉婉话说得太多太急,不免咳了两声,喘匀气后继续道:“甘蔗没有两头甜,我总不能又要心静又怕死。”
白芷憋了半天干巴巴道:“死了连心静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是那句话,让我临阵脱逃不如现在就死。”
蓟飞兰摇摇头,接了一句:“倔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