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慕容丞相的脊梁上。
那悲怆的哭声戛然而止。
被温将军扶住的手臂猛地一僵。
慕容丞相缓缓抬起头,眼里方才那层激愤和委屈的水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被戳穿的狼狈,有深藏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
温将军扶着慕容丞相的手也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凝重。
苏砚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风一则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气息几乎完全收敛。
慕容丞相站直了身体,挣脱了温将军的搀扶。
她不再是那个颤巍巍要寻死的老臣,某种属于两朝元老的深沉气度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用袖口,缓慢而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尊严的仪式感。
“陛下……”慕容丞相的声音沙哑,却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老臣……老了。老眼昏花,竟不知族中出了这等败类,更不知陛下心中对老臣的猜忌,已深重至此。”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冷月翎,那目光不再闪躲,反而有种坦荡的沉痛:“‘唱双簧’……陛下用词,真是诛心。老臣与温将军,只是念及君臣旧谊,不忍见陛下因一时激愤,铸下大错,寒了老臣们的心,更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大错?”冷月翎握着龙渊剑的手纹丝不动,剑尖斜指地面的寒光映着她冰冷的眼眸,“放任黑鳞商会勾结巫毒,毒害朕的子民,动摇朕的江山,这才是真正的大错!丞相,你姓慕容,这‘黑鳞商会’幕后东家也姓慕容!你告诉朕,这是巧合?还是朕的猜忌?!”
慕容丞相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强压翻涌的情绪:“陛下!天下姓慕容者何其多?难道只要姓慕容,便是老臣的族人?便该由老臣承担罪责?陛下英明神武,当知查案需实据,而非仅凭一个姓氏就定老臣知情之罪!老臣若有半分不轨之心,当年先帝弥留之时,老臣有的是机会犯上作乱,何必等到今日天下一统再跳出来生事?!”
她的辩驳掷地有声,带着老臣的倔强和对名誉的扞卫。
但冷月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无辜的晦暗。
“好一个实据!”冷月翎向前一步,龙渊剑的嗡鸣声陡然增大,凌厉的杀气如有实质般压向慕容丞相,“苏砚!”
“臣在。”苏砚立刻上前一步。
“将你查到的,关于慕容氏旁支与主家之间那些‘断而未绝’的银钱往来,那些通过‘暗桩’输送的利益,特别是……近三年黑鳞商会崛起期间,那些流向不明却最终能绕回慕容氏某些旁支名下的巨款,给丞相大人,好好念念!”
苏砚展开另一份卷宗,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念诵起来,一条条时间、地点、人物、数额,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地呈现出来。
这些证据虽然尚未直接指向慕容丞相本人,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慕容”这个姓氏与黑鳞商会紧紧缠绕在一起,无可辩驳地证实了慕容家族中有人深度参与其中,并且绝非简单的“脱离关系”。
慕容丞相的脸色随着苏砚的念诵,一点点灰败下去。
她挺直的脊背似乎又弯了几分,方才那点强撑的气势被这铁证一点点碾碎。
她无法再否认家族中出了逆贼这个事实。
书房内只剩下苏砚清朗的诵读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当苏砚念完最后一条证据,合上卷宗时,慕容丞相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认命的苍老:“陛下……是老臣失察。族中……竟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做出这等祸国殃民、人神共愤之事!”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老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信任。”
她缓缓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明黄绸布包裹的小小物件。
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色泽温润、雕刻着复杂云纹的古玉令牌。
她将令牌双手捧起,高举过顶:“陛下,此乃老臣这一支家主信物‘云渊令’。凭此令,可号令老臣这一脉所有明暗势力,查抄所有产业、审问所有族人。老臣……今日将此令交予陛下!”
她猛地跪倒在地,将令牌高举:“请陛下持此令,彻查慕容氏!无论牵涉到谁,老臣绝无二话,甘愿领受任何处置!只求陛下……念在老臣多年侍奉两代君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慕容氏……留一条血脉,莫要赶尽杀绝!”
她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久久不起。
冷月翎看着跪伏在地的老丞相,看着她高举的那枚象征着巨大权力和责任的云渊令,眼神复杂变幻。
愤怒、猜疑、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帝王对权力倾轧的冰冷计算,在她眼底交织。
她终于缓缓抬起手,却没有立刻去接那令牌。
龙渊剑的嗡鸣声渐渐低了下去,但那剑锋所指的寒意,依旧笼罩着整个书房。
“丞相,”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刚才的锋芒,“交出令牌,并非结束。朕要的,是真相,是幕后所有黑手!这令牌,朕不要。但你的族人,是生是死,取决于她们自己的罪孽,和你接下来……是否真的坦诚。”
她目光如炬,射向慕容丞相低垂的头颅:“告诉朕,除了这所谓的‘不肖子孙’,还有谁?黑鳞商会背后,除了慕容氏的败类,还有谁在撑腰?那些南洋的巫毒教,又是如何与你们搭上线?北溟矿场的黑雾和都城的怪病,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慕容丞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书房内,温将军、苏砚、风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是彻底的坦白,还是……更深沉的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