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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湉听在耳中,心底酸酸涩涩难以忽略,却不得片刻缓和,即刻回:

“奴才明白,老祖宗做什么都是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清,可谓竭尽心力,不辞劳苦,相信万岁爷定然明晰。”

这些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为什么选静芬做皇后,其中缘由不言而喻,将来政权看似旁落之时,以便更加得以控制皇帝,她此事的心思谁都知道,又谁都装作不懂。

太后拿来她正按着肩的手,只握在温热掌中,轻轻拍了拍,和蔼的笑着:

“你这等人才,没得在宫里头埋没了,回头由我出面,给你指个好的,断不能委屈了你。”

褚湉听罢内里一惊,忙跪下道:“奴才愿意终此一生伺候老祖宗,只求您别赶奴才出去。”

太后见她眼泪直在那清澈眸子里来回打转,说不得下一刻就滚落而下,样子我见犹怜的。

她心里到底有些偏喜这丫头,忍不住道:“瞧瞧,怪可怜见儿的,行啦,这档子事咱们先不提,再者说我也舍不得你家去,你能有这个孝心就比旁人强的多。”

褚湉出了储秀宫,独自在长街旁僵持着默立了许久。

抬头是延伸而高耸的重重红墙,阳光洒在金色琉璃瓦处,星星点点的光耀直刺着她的双眼。

心神悱恻间,那屋脊上相态各异的小兽,仿佛都在此起彼伏的发出声声嘲笑,冷眼旁观着紫禁城中发生的一切。

她终是挪动着无力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养心殿而去,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湍急的逆流当中。

一边是踌躇满志,一心振兴国家的光绪皇帝,另一边则是谈笑之间便可将任何人打入万劫,又对她颇为偏爱的慈禧太后!

她不知到底该如何做,该怎么才能找到那条出路,一再的权衡利弊,却也丝毫解救不了自己。

她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沧海一粟而已。

这个皇宫太可怕了!这里的人太可怕了!

她想不出一个能够保全自身又拒绝太后的办法,头痛欲裂,茫然无措……

寝宫里,皇帝正由齐顺伺候着看折子,褚湉进去时,一眼便见钢琴上被罩上了那面上等粉蓝丝绒布,心里已感到几分不适。

她走去近前请安,皇帝眼睛未离开折子,只微微一点头。

褚湉觉着气氛不对,才起身就见齐顺用冷冽地目光剜了她一眼。

她有些不明所以,此时雨蘅正打帘子进来,呈盘上托着三碟糕点。

她将糕点一一摆去桌上后,躬身回道:“回万岁爷,这是李总管送来的,说是寿膳房刚做下的,老佛爷吩咐给万岁爷送来尝尝。”

“有双色马蹄糕、青梅合子、荷花酥。”

雨蘅说罢,与褚湉相视一笑,起身默默退了去,齐顺则每道糕点都用银牌试了试,取了些,自放进口里试尝。

待无碍后,方呈了过去,褚湉笑道:“听闻寿膳房做的糕点菜品最为可口,万岁爷何不尝尝?”

皇帝细细看着折子,语气平平道:“不必了,朕没胃口。”

褚湉自不知哪里惹了他,试问道:“万岁爷今日为何没有练琴?”

齐顺先头忍不得,斥声道:“你还敢问,都是你害的!”

褚湉被他骂的似是明白过来,向着默默无言的皇帝道:“奴才冤枉。”

她说着跪下来,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委屈:“万岁爷说过的话奴才都记着,从不曾违背。”

皇帝抬眸凝着她,良久,她就这样与他对视,眼神坚定不过,皇帝忽而苦笑:

“起来吧。”

她没动,皇帝也没勉强,放下手中折子,径自道:“朕去请安,太后不过问起学琴之事,并不曾训斥,你也无需自责,世人谁都有迫不得已,这话你说过,朕并不怪你。”

他没有怒气,他只是失望。

换做别人,或许他会厌恶愤恨,可面对褚湉,他只觉如同遭受背叛般的失望,还有沮丧。

褚湉瞪大双眼,心内牵痛委屈,想起太后的话,她更是情难以堪,她想说自己内心极度挣扎,痛苦拉扯,饶是如此都不愿做出一点不利于他的事,她只单纯希望他平安顺遂就好。

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说不出,只得声音微有发颤的道:“不是我。”

皇帝没有在意她回话的不规矩,只继续拿来折子看,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朕都感念你教会朕弹钢琴。”

褚湉见他不预多言,自己再辩只会越描越黑,皇帝虽心明眼亮,却也对她存着疑心,她明白理解,但也依旧无法避免的失落。

用力缓了缓心绪,她挂上一抹浅笑,回道:“奴才不敢,想来有些事却也是多说无益,倾澜谢万岁爷不怪罪。”

皇帝在余光中感受到了她的笑意,刹那间心口似有隐痛蔓延开来,他手上微微用力,啪地一声合上了那奏折,随意掷去了一边。

褚湉愣了愣,道:“奴才还要带着人去锻库领下一季的衣裳,万岁爷容奴才先行告退吧。”

皇帝没说话,只摆了下手。

褚湉得了令,再不想逗留,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皇帝本盯着几上的朱笔出神,听着她轻步在盘金毯上窸窸窣窣地退去之声,一时想到什么,终是忍不住抬头……

她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锦帘之外了。

他明白,这件事上宋倾澜或许真的没有出卖自己,可他就只这么想着,却依旧无法开怀。

曾经他还存着侥幸,可不想自己做什么依旧逃不过太后的眼,自小起便就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这样一过就是十几年,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长大成人,有能力摆脱掉这种长久挟制,但是,他又错了。

而太后宠爱过很多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就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能或多或少的获得一些慈爱,可偏偏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从没真正得到过。

和睦的表象下,不过是因为他还算听话。

说来可笑,他有时甚至有些羡慕宋倾澜,或是李连英,亦或是那些围绕在太后身边的寡妇们。

他想太后大约对谁都不像对他这般严厉,她对他的母子情就如一个矛盾结合体,或好或坏却都不会太极致,不得不让人去猜去思量,去追去痛苦。

就在早起朝会上,只因他一句话便引来了太后诸多不满。

像这颐和园工程之事,本已苟延残喘,弄得醇亲王日日愁云惨淡,太后要归政颐养,这修园子之事就必耽误不得。

皇帝同醇亲王一般,都是疑虑着太后归政之心,颐和园工程倘若胎死腹中,那么这便是太后继续干政的最好借口。

而今日却是有个好消息,那就是工程款的事有了着落。

这一消息让在场之人无不松了口气,醇亲王如释重负一般,回起话来都是中气十足,太后更是面露喜色,嘘寒问暖起来。

皇帝猜测良久,本也不满任何国家大事都越过他准奏和执行,自己则像个大花瓶一般,空摆着好看。

他想了又想,虽这一问可能将生父置于风口,可事关重大,他身为一国之君,就算帘子后面坐着太后,此等事他也该明白知晓,这么想着,便问道:

“筹得工程款之事,列位臣工着实辛苦,朕心甚慰。”

“可如今国库吃紧,海军、铁路都奏请拨款,户部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填上,不知列位寻得什么好法子,凑得如今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