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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见风筝越飞越远,高的仿若可探进云里,他继续放线,想叫它更高些,可蓦然惊觉,那风筝线已是到了末端。

他见身边的褚湉同自己一般,怀着渴望盯着那风筝,一抹怅然萦绕开来。

“除夕夜里,你对朕说过几句话,后来在养心殿,你也坦白过你的想法,朕以为或许只有你能理解朕的心思和理想,紫禁城乃至整个天下,他们谁都不知道,想必也没有兴趣和必要。”

所有人的眼里那个掌握着国家的命运,救民强国,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从来都不是他......

他说着,手中缓缓地收绕着线,嗤笑着:“你瞧,朕多像这风筝。”

褚湉却心里感动,感动于他的信任,如此境遇下,这份信任太过难得。

她强笑了笑:“万岁爷喜欢在园子吧?是否觉着宫禁里闷?”

他听后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木然,才淡淡道:“宫禁也好,颐和园也好,都一样。”

褚湉知道他的心事,那宫里头有他的羁绊,有他压抑着的报复理想,就算是来到颐和园,暂时脱离了太后的管制与干涉,但那份压抑依旧时时存在,太后的眼睛即使相隔几十里依然紧追不放。

褚湉忽而伸手拽住风筝的细线,只是笑着望了皇帝一眼,手上一用劲儿,便生生的把那根牵制着风筝的线倏地扯断。

皇帝急切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抓住断线,可终是晚了些,风筝拖着这一缕扯断的线,越飞越远,随风渐去...

“……”

褚湉浅笑:“放了它吧,它会变为一只鸟儿,无拘无束自由来去!”

“……皇上不是风筝,而是国家的希望。”

“不管何时何境遇,都请皇上记得这一点,人不能没有希望,国家也是。”

皇帝深看她,思索了下,问道:“可希望只是希望,如何能落到实处?”

褚湉望着眼前碧波微澜,胸中却也翻滚不出热血,这一句话问下去,如若回答起来必定牵涉甚多,她虽知道历史的大概走向,但毕竟不是史学专业,更不要提在宫廷政斗和治理国家上能起到什么微乎其微的作用。

她太清醒自己的能力,况且这上千年的古老大国岂非她一个小小蝼蚁可力挽狂澜的,那可真就如蜉蝣撼树了。

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用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来影响皇帝的判断,能不能采纳也尚未可知,毕竟后宫都不得干政,何况小小宫女。

不过要说影响皇帝,最该影响的则是太后,但太后何许人也,她也着实没一丁点把握去影响了她,自己能活着便是最大幸事,别的她不敢奢望。

她想了下,才迟迟开口道:“奴才惶恐,本朝家法严明,禁止后宫干政,宦官擅权,奴才只是个宫女,不敢胡乱浑说,一但信口涉及到国政上……这可是大逆不道,祸乱朝政的死罪,求万岁爷饶了奴才性命。”

她说着便跪去了地上,皇帝见她如此,淡淡叫她起来,心中不禁喟叹,这便是高处不胜寒吧,坐在那把龙椅上,连个能在一起商讨对策的人都没有。

但,他也理解她的有话不敢言。

遂沉淀下心事,径自慢慢走开了。

褚湉见他走远,愧疚之意弥漫而来,她想帮他,却不知怎么帮才真正有效,再者,她更想活着。

就这样,矛盾充斥着她每一条神经,她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平时果断的自己亦再寻不见。

夜间,皇帝才批了折子,稍稍松了松沉乏的筋骨,便随手拿来一本书册。

打眼一瞧,原是世界名曲的乐谱,自从学会了钢琴演奏,他便着人大肆搜罗起钢琴乐谱,每日弹来消遣。

自来了颐和园,已是许久未弹琴了,他不由得想起褚湉最初给他弹奏的《兰亭序》,当初一朝惊艳,绕梁三日都不是奢谈。

他暂且放下书,一时诗意盎然,提笔写到:非舫偏名舫,萧然树石佳。

何须添画壁,即此是书斋。

柳密风生座,荷新水浸阶。

湖山都入胜,鱼鸟共忘怀。

不觉开时境,因之溯道涯。

栋梁予有待,舟楫汝惟谐。

岂羡双飞鹢,犹嫌两部蛙。

浮家千百辈,民瘼念江淮。

恍惚间一盏风灯自窗前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遂放下笔,刚要撩开窗幔去瞧,不想这时齐顺快步躬身进来,笑道:

“万岁爷不去瞧瞧?倾澜姐姐做了好些祈天灯,正在院子里头放着玩儿呢!”

皇帝出来时,正见褚湉把一红绢纸做的孔明灯放在报厦下,持着毛笔在上面写字。

皇帝轻步而去,细看之下,她在那灯上写了句:愿岁岁常欢愉,事事皆胜意。

他不免笑道:“不年不节,倒许起来愿了。”

褚湉没察觉皇帝过来,听得他的声音,忙停下手笔,回身朝他肃了肃,道:“倾澜想着,若回了大内怕是没机会放灯,所以斗胆做了些,不知万岁爷会否怪罪。”

皇帝拿来一盏,道:“无碍,只是朕从来不曾放过灯,看着倒是有趣。”

褚湉忙把笔双手奉上,和婉道:“那皇上何不试试?”

皇帝望着笔,片刻拿在了手中,他微微抿唇,想了想,便提笔在那灯身上写道:嗟太荒兮安足数,五谷熟兮衣裳完。秋风秋风兮,毋使吾民饥且寒。

对于他的爱民之心,褚湉并不意外,她自过来与皇帝同将灯持在手中,齐顺持火镰、往那火石上划过,迸发的火星亦将那火绒点燃……

他用那燃着的绒絮,点着了灯底圈上固定的松脂,渐觉有上升之感,皇帝与褚湉两人遂慢慢放开了手。

朱红色的祈天灯缓缓升去了那墨黑色的夜空,紧随着,一盏,两盏……

一时间,寂寥的空中如同飘起点点绚丽之花,又如银河撒下的点点繁星;玉澜堂的侍从们都悄声躲在一旁观看,暗自许下心里最质朴的期盼。

终只余下一盏,皇帝示意由褚湉写下最后的祈福心愿,她向来不过多扭捏,思忖片刻,写下: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皇帝一见动容,五内霎时百感交集,他亦不愿违背了她如斯真挚的祈盼,因为这也是他的心愿,尽管事事难为,荆棘遍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