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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天气越发寒冷起来,阖宫上下主子奴仆都清一色的换上了冬装,前儿个一场冷风,接连出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算算日子,才过小雪节气,这雪倒是下的合了时令,而这场初雪带来皑皑茫茫之时,也带来了这一场“选秀”。

今日已是十四年十月初五,秀女大挑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推开窗子,外头虽还黑着,却像是正月十五的月亮地,白晃晃的直刺眼。

放眼望去,前儿的积雪未融,想是昨晚又下了起来,眼前倒是住了,却也将整个宫苑覆盖的严严实实。

突地一声响,随声一瞧,原是只鸟儿离了树枝飞去,那枝上的积雪此时正纷纷洒落……

阵阵凉意迎面扑着,喘息间,气息早已化为白烟徐徐飘升,褚湉正默默出神的工夫,雨蘅过来知会了一声,她方才撂下窗户。

雨蘅笑说她竟也不怕寒气轧着头,直眼盯着外面一地残雪,真真像是见了什么良辰好景一般,褚湉付上一笑,并未言语。

四更天了,今日不比平时,皇帝起来的早些,一众人进去寝宫时,他已由齐顺服侍着梳洗妥当。

褚湉含着笑,领着众人上前请了安,皇帝亦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褚湉遂取来一套新冬吉服,以紫貂作里,袍边片金加海龙边缘,袖端表以熏貂,两臂胸口绣着金龙栩栩若生,前后并列十二章,奢华已极,庄重尊贵……

她正预备侍奉更衣,谁知皇帝只漠然看了一眼,道:“既不是年下又不逢朝贺,平日旧衣即可。”

褚湉微微诧异,此时一旁又有太监宫女在,如此情形只得劝道:

“今儿个也是非比寻常,王公重臣、命妇夫人们可都是在场,如何要彰显天家风范,也理应如此,再者说连老佛爷可都是吉服出席,这遭也是老佛爷特别嘱咐的,万岁爷要遵从才是,也不算越了规格,不然,让那些言官御使奏上一本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做做戏罢了。”他不耐的舒了口气,不由分说。

褚湉晓得他心有不快,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但是事已至此便不作他想,只是手上捧着衣服不动弹。

就算是戏,也是要演下去,皇帝见她不声不响地杵在那儿不动,不禁抬眸望去,褚湉嗔怪的看着他,举了举手上的托盘道:“皇上……”

他着实拿她没辙,也许他更加知道他已不能再任性为之,遂无可奈何道:“为朕更衣吧。”

褚湉轻轻一笑,上前仔细为他穿好吉服,系上腰间吉服带,折上马蹄袖,挂好朝珠后取来紫貂吉服冠,上缀朱纬,冠顶镶金錾花点翠金座,上嵌大东珠一枚……

戴好头冠审视一番后,褚湉才满意点点头:

“这一套吉服本是新添置的,万岁爷还未上过身儿,果然好极,越发显得气度非凡,贵不可言了!”

皇帝微扬了扬唇角,笑容似有些勉强:

“此时此刻,你竟还逗朕开心,特意呈上来这一套,朕万寿时都不曾如此过,那时候穿的也不是刚刚上身儿的,这回弄得倒像是典礼。”

褚湉笑道:“那是当然,今儿个万岁爷势必迷倒在座,秒杀众人!”

皇帝听得一愣,褚湉是成心要逗他,可倒也说的不算夸张,盛装下的皇帝清俊之中散发着英武之气,直教人深深折服迷恋。

雨蘅正呈着燕窝进来,赶巧儿听见她的话,一万个不解模样,便开口道:“姑姑说的倒是稀奇,咱们可都听得丈二摸不着头了!”

皇帝不禁摇头轻叹,终于开了笑口,对着雨蘅道:“你别听她的,专是拣寓意难懂的词儿来唬人!”

褚湉自是笑的得意,齐顺此时已用银牌试了毒,雨蘅忙把燕窝呈了上去,衬着这功夫,褚湉恍然,一拍脑门儿。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她急忙去了库房取来一个紫檀嵌宝木匣,里面装的是条辫穗子和一枚金镶蓝宝石坠角。

她边为他轻手系着,边讪道:“险些忘了这个,看我,果真是糊涂!”

这辫穗顶头束着颗东珠,珠体上下用镂空叶状薄金箔托裹着,缀下半尺来长的黄色流苏。

不会儿工夫,宫女太监们交了差事纷纷而出,趁着齐顺在门外打点事由之时,他忽而说道: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这会儿没旁人,你的委屈在朕面前不必藏着。”

“你大可不开心,就算是几句怨怪也好,然你依旧是笑脸迎着,处处精心打理,见你如此,可知朕心中多痛?”

“奴才没有不开心,又怎么表现得出来?”

她手上不停,仔细系着辫穗:“倾澜如今满脑子只是念着皇上即将亲政,这也是我最期盼的,怎么会不开心呢?”

皇帝沉默着,她亦不想揣测,也只他方能看穿她的强颜欢笑。

系好了辫穗和那金镶蓝宝石坠角,褚湉起身,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道:“请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皇帝看也不去看她,遂转身欲走,褚湉咬咬嘴唇,终是忍不住道:“倾澜有一事相求。”

他转身,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朕知道……”

旋即又扬起目光,看向门外:“准了你,今日请安,还有体和殿你都无需过去……”

“雪天寒冷,你又最怕凉,在这儿等朕回来。”

她极轻点头,感动于他明她心意,深知她不愿眼看着选秀的一幕幕,从而更加失落去。

忽而皇帝伸手过来紧紧扶住褚湉的肩,她抬眸间正看他满眼疲惫,显见得血丝,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再无赘言。

片刻他抑制住川流不息的无奈,猛然转去身,匆匆而去。

褚湉出了寝宫,又追至遵义门前,天色沉沉,灰蒙蒙的笼罩在宫禁之上……

地上的积雪厚重,踩在上面步步作响,她哈着白雾搓着手,直望着他的暖轿行远。

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空落落一片,似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加凄然。

再次转眸望去,他的暖轿早已消失在了白茫茫的甬路尽头,才恍然,自己在这里站着不知有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又默立了片刻,才转过身,一步拖一步的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