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与盛青山有三个儿子。
他每次哄我,都说再生一个雨眠一样的女儿。
我每日被三个皮猴缠得分身乏术,沾都不敢沾他,生怕再来一个魔王。他们一个比一个更像盛青山,舞刀弄枪,院子里永远没有安生的时候,亦随盛青山那样粘人,一会儿不见,便会满府寻我,“母亲、母亲”喊到答应为止。
日子忙忙碌碌过得飞快,我已鲜少想起前世。
恍若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盛青山知我惦念,偶尔会提起他们。吕伯渊未有用火药出世,而是凭经营之道辅佐太子,如今已然是户部要员。比起冒进之功,这般稳扎稳打更加稳固,未来可期。何正武,他或许不必再做萧景辰。在盛青山发觉自己重生时,便寻迹与他挑明了身份。他自愿以战死脱身,留在边境。虽不如做将军、皇子风光,却也自由自在。
再多,他便不肯说了。
五年,十年。
我与盛青山终于有了女儿。
却一点也不像我。
盛青山抱着虎头虎脑的女儿,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抓周时,女儿抓了军印,更是让他眉头紧皱。
有三个哥哥护着,盛知遥简直无法无天,三天两头被盛青山从屋顶上提下来,又舍不得打,唉声叹气。
“这可是你要生的女儿。”我落井下石。
“……我的问题吗?”他发自灵魂的问道。何正武也是武将,云洲虽然调皮却也能读书,雨眠像娘亲多漂亮;连吕伯渊生的也头脑聪明、能掐会算,个个都比自家的顺眼。
我默默不语,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女。
“要不……”他眼底划过一抹倔强,“再生一个?”
我转身就走。
虽说他们四个顽皮了些,却也是可爱的孩子,又不是没有长处。再长长或许就听话了。
“总该有一个像你的吧?”盛青山追着我出来。
盛知遥还在院子里罚站桩,满头热汗,仍噘着嘴不肯求饶。
见她父亲出来,更是将嘴巴噘上了天。
“你还不服?”盛青山气得牙根都痒,“哪个女子像你一样翻墙爬树!你母亲是名门闺秀,最是知礼,你如何长成这样?明日再添一个嬷嬷来看着你!练不好规矩,哪里也不许去。”
“我不要学那些!”盛知遥梗着脖子,“我以后要做茂国第一女将军!我要像哥哥们一样练枪!你不教我,我就每天去墙头上学!偷偷地练!你不叫我去军营!我便去何家军!”
“你是女子,如何从军!”盛青山气得额角突突直跳,“你敢胡闹,宁可打断你的腿!”
“母亲也是女子!从前医馆里也没有女大夫,我母亲如何能去?”盛知遥嘴上不输,眼底泛起泪花,“从前也有人说母亲不行,现在如何?我母亲是寿城最厉害的女大夫!便是师爷也夸我母亲敢作敢当!皇后娘娘也请我娘去诊脉!女子又如何?女子也有自己的天地!我娘说的,你敢打断我娘的腿!”
“那能一样?”盛青山语气矮下三分,“你若学医,我也依你。”
“我不!”盛知遥满脸是泪,“我就要学盛家枪!就要从军!待我功成名就,我就把我娘接走!才不跟你过!你对女子有偏见!”
毕竟是女儿,盛青山从来不与她动粗,听了这话再忍不住,狠狠抽了三鞭,“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盛知遥哪里挨过这样的打,更没受过这样的疼,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说世上女子应当帮助女子,都是空话,你怎得不帮我?!”
啪——
本已收起皮鞭的盛青山听她语气,猝不及防,又是一鞭。
“你再敢冲你母亲叫嚷,便是打死你,也死不足惜。”
三个混小子听见哭嚷,刚一进院,就见得这一幕。
知道母亲是父亲的逆鳞,并列跪成一排,却不敢劝。
又十年。
儿子们已能建功立业。
在来往的书信中,得知何正武一直驻守边境,终身未娶。他辗转托人送来苗国的糖块,风味独特。我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知遥自从挨了那顿打,再不嚷着学武,拼命流血的事,并非一腔热血就能做得,其中总有许多迫不得已。她在回春堂里学了些医术,及笄第二日,便偷跑去北疆。在营中做了军医。
忽有一日传信回来,说那位待人很好的何叔叔走了。我望着纸上干涸的泪渍,不敢细问。
同年,盛青山领我去吕伯渊的葬礼。
他如前世,无亲无故。只凭亲信张罗后世。
我不敢问,不敢猜。
一个答案却在心里渐渐成了型。
“二十年,”我揣着答案,与盛青山相守到白发苍苍,直到最后一刻,才问出那个问题,“你们都重生了是不是?”
盛青山握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未有回答。
铮——
尖锐的嗡鸣声直冲入脑,“魂兮,归兮 ,不复去兮。”
我自软榻上缓缓醒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