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宋芫与林逸风互怼个不停,宋争渡夹在中间,一脸无奈。
两人年纪加起来都快知命之年了,偏生凑在一起仍像顽童拌嘴。
马车在别苑门前停下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暮色吞没。
正巧宋晚舟也刚从纺织作坊回来,她今日在作坊里忙着调试新织机,竟不知不觉就到了这般时候。
“大哥,还有林哥哥也来了。”
最后看到宋争渡从马车上下来,她惊讶道:“二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宋争渡开口道:“明日放旬假,你忘了?”
“哎!”宋晚舟一拍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忙昏头啦,连这事儿都给忘了。”
“我们晚舟妹妹如今也是大忙人了。”林逸风笑着调侃。
“哪里哪里,就小生意小生意。”宋晚舟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里甭提有多得意了,看,林哥哥都夸我能干呢!
“好好好,我们晚舟妹妹都能当女财神了,将来嫁人的时候,陪嫁怕是要用车拉——”林逸风故意拖长了声音。
“谁说要嫁人!”宋晚舟猛地声音拔高,“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直守着作坊,把生意做得更大,赚好多好多钱,到时候给大哥二哥还有丫丫买好多好东西!”
说着,她还双手握拳,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很好,有志气。”林逸风鼓掌道。
宋争渡无奈道:“林先生......”
宋芫摇头笑了笑。
一行人进了别苑,宋芫让林逸风边上凉快去,自己则撸起袖子,径直往厨房走去。
一进厨房,便瞧见角落里堆着几篓新鲜食材,宋芫过去逐一翻看。
竹篓里的大闸蟹个个青壳白肚,旁边的木桶里泡着三节粗藕,藕节洁白如玉,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还有一筐鲜菱角,乌亮乌亮的,颗颗饱满。
这时候正是吃蟹和藕的时节,大闸蟹就做避风塘炒蟹,莲藕炸成藕夹最合适不过。
至于菱角,宋芫记得有道叫“咸蛋黄焗菱角”的菜,做法也不难,一会儿就试试。
此时林逸风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折扇敲着桌面,盯着宋争渡手中的书卷直犯懒。
少年脊背挺直,青色长衣洗得泛白却格外整洁,指腹轻轻摩挲着《谷梁传》的泛黄书页,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旁边的人。
“我说小争渡,”林逸风拖长声音,“你这书都快看出包浆了,县学里的藏书楼还不够你瞧的?”
宋争渡头也不抬:“此书有山长批注,与官刻本不同。”
“林哥哥别欺负二哥啦!”宋晚舟抱着一坛桂花蜜跑过来,她把坛子往桌上一墩,“这是大哥前年酿的桂花蜜。”
林逸风立刻转移目标:“哎哎哎,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诶?丫丫呢?”宋晚舟四下张望,没看到丫丫的身影,她扭头对一旁的徐悦道,“你去找找,看是不是在大哥那儿?”
前儿个,宋晚舟回张家村找牛叔帮忙改良织机,就顺便将丫丫薅来了县城。
虽然丫丫坚持认为她一个人留在庄子也没关系,但宋晚舟却觉得妹妹肯定很孤单,尤其上次撞见丫丫在暮色里挥剑的场景后,宋晚舟甭提多愧疚了。
于是不等丫丫同意,就将她一把抱上车带走了。
徐悦刚要应声,就听头顶上传来小姑娘淡然的嗓音:“姐,我在这里。”
宋晚舟仰着脖子一看,就见丫丫蹲在屋顶的飞檐上,怀里还抱着只蜷成毛球的狸花猫。
“你怎么爬上去的?”宋晚舟叉着腰,“快下来,当心摔着!”
宋争渡和林逸风都齐刷刷抬头看来,见一个小姑娘爬到那么高,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还是我来......”林逸风说着,便起身要去搬梯子。
就在这时,只见丫丫抱着猫,足尖轻点瓦当,像片被风托住的树叶般旋身落地。
“嚯!”林逸风目瞪口呆,抬手比量了一下才到他大腿高的小姑娘,再看向宋争渡道,“你家这是要出个高手啊。”
宋争渡扶额,自从丫丫随暗九习武后,这身手愈发敏捷,爬高上低的事儿没少干,但凡心脏不好的,都得被她吓出毛病来。
但看她落地后一脸无辜的模样,宋争渡也实在说不出重话。
“丫丫,以后别爬这么高了,要是摔着可怎么办?”宋晚舟心疼地拉过妹妹,上下打量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丫丫乖巧地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姐姐,我就是看这小猫在屋顶上,怕它摔下来。”
说着,她低头蹭了蹭怀里受惊吓的狸花猫,猫儿“嗷呜”叫着钻进她怀里,尾巴却还在外面乱甩。
厨房内,宋芫正把炸好的藕夹码进青瓷盘,端着出来:“开饭了!”
晚膳摆在雕花八角桌上,避风塘炒蟹红亮夺目,蒜香四溢,藕夹外皮酥脆,肉馅鲜嫩,咸蛋黄焗菱角裹着咸香沙糯,泛着油润。
还有几道下酒的小菜,清爽可口,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荤菜的油腻。
林逸风盯着那盘避风塘炒蟹,喉头滚动两下,筷子刚要伸过去,宋晚舟眼疾手快,用公筷将最大的那只螃蟹拨到宋芫碗里:“大哥先吃。”
他立刻做出夸张的委屈表情,折扇敲着桌沿喊冤:“晚舟妹妹偏心!明明是我先盯上的蟹!”
“行了,别装了。”宋芫将蟹身对半掰开,橙红的蟹膏颤巍巍地沁出油脂,嗦一口,那绵密的蟹黄便裹着蟹壳上的蒜香在舌尖化开,咸鲜中带着微辣的回甘,勾得人忍不住眯起眼叹气。
“再啰嗦,连蟹腿都要没得吃了。”
“小争渡,你看看这兄妹俩,也忒气人了。”林逸风林逸风转头望向宋争渡,折扇随意地在手中晃动着,脸上满是假装的哀怨,“平日里我待你们也不薄呀,怎么到了这吃螃蟹的时候,就把我晾在一边了?”
宋争渡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林先生若想吃,自己动手便是。”说着,却用筷子夹了块最肥美的蟹钳肉,放入林逸风碗中。
“还是小争渡懂事!”林逸风眉峰舒展,满脸笑意。
宋晚舟在一旁偷笑,故意大声道:“二哥偏心!我也要!”
宋争渡无奈,只得又夹了一块给她,接着也给丫丫剥起蟹肉,主打一个端水。
晚膳后,月色已漫过檐角。
“明儿就是寒衣节,白云寺有祈福法会,咱们一道去转转?”林逸风说道。
宋芫:“行啊。”
反正王管事的订单已经交付,最近生意上也没什么要紧事,去白云寺凑凑热闹倒也不错。
“争渡你明儿放旬假,正好一道去添添香火。”宋芫笑道,“总闷在县学,当心成书呆子。”
宋争渡点头:“好。”
“那我也去。”宋晚舟迫不及待道。
“去去去,都一起去,还有丫丫。”宋芫大手一挥道。
“时候不早了。”林逸风伸了伸懒腰,“再赖着怕是要被晚舟妹妹赶去柴房睡了。”
“呸!”宋晚舟轻啐一声,脸上却挂着笑,“就你会贫嘴,柴房可没你的地儿,要睡也是睡大街去。”
“晚舟妹妹好狠的心。”林逸风双手捂着胸口,佯装心痛。
宋芫摇摇头:“差不多得了,今晚就留在这儿歇着吧,客房早收拾好了,又不是没住过。
林逸风与宋芫目光对上,忽然挑了挑眉。
接着闲聊几句,几人各自回屋歇息,而林逸风却跟着宋芫去了书房。
书房内,案头烛火摇曳,映得满室书香浮动。
林逸风斜倚在圈椅上,折扇半开,扇尖轻点膝头:“你这是有话要说?”
方才瞧着宋芫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林逸风便猜到他定是有要紧事相商。
宋芫也不拐弯抹角,将前两日见到詹清越事说了。
林逸风猛地抬眼看他:“詹清越竟开口向你借我?”尾音上扬,带三分戏谑七分惊诧。
见他也面色古怪,宋芫便问:“你跟他不是交情不错吗?”
林逸风嗤笑一声:“君子之交淡如水,只不过在淮州相识,后来因为义拍碰过几次面,算不得深交。”
他忽然坐直身子,折扇收拢敲在掌心:“不过听说他现在是惠王府的幕僚。”
从那天与詹清越的谈话,宋芫大概也猜到如今詹清越正是在替小石榴办事。
就是他想不明白,詹清越怎么就突然问他借人了。
不对不对。
宋芫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忽然意识到,詹清越不是找他借林逸风,而且在试探他与林逸风的关系。
若是他直接替林逸风答应或者拒绝,詹清越便能从中窥出他与林逸风之间谁更具主导权,关系亲疏又到何种程度。
林逸风的背后是林大人,他想要拉拢林大人。
林大人到底
果然,玩权谋的人心都脏。
一句话里藏着三重回音,当真是把人算到骨头缝里了。
先撇开詹清越的事不管,宋芫盯着林逸风问道:“你可听说,惠王近日遭了刺杀?”
“嘶——你怎么——”话脱口而出,林逸风方觉自己说漏了嘴。
宋芫呵呵冷笑。
好家伙,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夜色沉沉,惠王府西跨院的书房里。
烛火摇曳,将小石榴稚嫩却沉静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垂眸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他眼底的锐意如出一辙。
“明日寒衣节,白云寺的法会是个好机会。”小石榴指尖摩挲着匕首上的血槽,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人多混杂,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该会按捺不住。”
詹清越眉峰微挑:“王爷真要亲自作饵?太冒险了。”
小石榴抬眸,直直望向詹清越:“不冒险,如何引蛇出洞?这些人暗中谋划已久,行事谨慎。若不设此险局,他们怎会轻易暴露?”
詹清越神色凝重:“可若稍有差池,王爷您的安危……”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詹先生,身处皇家,要么学会自保,要么等待死亡。我不想死,所以只能主动出击。”小石榴打断他,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然。
“而且骆侍卫已提前在寺内布下暗哨,届时三成兵力会撤到后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小石榴手指在铺开的白云寺布局图上点了几个点。
“前山香客往来频繁,是刺客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骆侍卫等人会扮作香客与寺内僧侣,他们分散在各处,留意任何可疑迹象。”
“后山僻静,一旦刺客选择从那里潜入,便会落入我们的包围圈。”
詹清越望着眼前这个年仅九岁却已深谙权谋之道的孩子,心里复杂难言。
最终,他叹了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会全力配合王爷的计划。”
“詹先生,”小石榴忽然抬头,凤眼里翻涌着烛火的涟漪,“若明日混战中有人伤了百姓……”
他顿了顿:“你说,宋哥哥会怎么看本王?”
詹清越喉间一哽,斟酌着开口:“宋东家……向来心软。”
“心软?”小石榴忽然笑了,“他若真的心软,就不会三年都不来看我。”
说着,他声音忽然低下来:“但本王……不想让他觉得,惠王与永王之流无异。”
“罢了,明日让骆侍卫多安排些人手,分散在人群里,一旦有危险,优先护着百姓撤离。”小石榴吩咐道,“再挑几个身手好的,守在白云寺各处要道,密切留意刺客动向,宁可放过,不可错伤无辜。”
詹清越微微一笑:“王爷心怀悲悯,实乃百姓之福。”
他曾一度担心这位小王爷在遭遇接连不断的刺杀后,变得冷酷多疑,心硬如铁,再难照见人间疾苦。
但此刻,小石榴的一番安排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份担忧。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詹清越起身告退。
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烛火在青铜烛台上跳了跳,将小石榴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显得孤单又落寞。
“王爷,”詹清越突然道,“明日我也会扮作香客跟着您。”
小石榴头也不抬:“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