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在家一向不受重视,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招娣——
招弟。
在没有去纺织作坊上工之前,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做饭,伺候完一家老小,还要下地干活,却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就在几天前,嫁到城里的堂姐回娘家探亲,提到宋记纺织作坊正在招女工,说那作坊规模大,东家和善,工钱给得足,若是手脚勤快又学得快,不定还有额外的赏钱拿。
李招娣狠狠的心动了,可就怕爹娘他们不同意,而且她也没做过纺织的活计,怕人家不要她。
堂姐却安慰她道:“你爹娘那边我去帮你说,至于做工,谁一生下来就会呀,去了好好学便是。”
在堂姐的劝说下,李招娣的爹娘总算勉强点头。
李招娣便随着堂姐来到宋记纺织作坊。
本来那管事听说她不会织布,还不太乐意,准备打发她走。
但李招娣无疑是幸运的,她遇上了宋晚舟。
宋晚舟问了她名字,就说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然后给她争取来半天时间学习,只要她在半天内学会织布,就录用她。
李招娣虽然从没学过织布,但她脑子聪明,只看过几遍就能自己上手操作,然后顺利地被录用了。
回到家后,她跟爹娘坦白自己被作坊录用的事。
刚开始爹娘还骂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丢不丢人。
但一听说她每个月能拿两钱银子,就立即变了脸色,笑的那一个热情亲切,还说让她好好干,家里的活儿就交给他们。
至于工钱他们替她收着,等她以后出嫁的时候,给她添一份丰厚的嫁妆。
李招娣心里门清,爹娘对她态度转好,是因为她能挣钱,给家里补贴生计,一旦她失去了这份能带来收入的工作,爹娘的态度很可能又会变回从前那般冷漠。
可那又怎样呢?
她本来就没指望过他们,能有机会走出家门,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只要她还能挣钱,爹娘就不能随意将她卖给老鳏夫换彩礼。
此时李招娣拿着东家发赏银买的几斤布头回了家,剩下了五十文钱,她偷偷藏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私房钱,藏在贴身的荷包里,连睡觉都要摸着才能安心。
第二天清晨,女工们不约而同地提前到了作坊。她们的眼睛里都带着血丝,手上却格外有劲。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大家自发地把织机擦得锃亮,纱线理得整整齐齐。
刘管事来上工时,被这场面惊得愣在原地:“你们这是......”
杨小芳抬起头,手上织布的动作不停:“刘管事,咱们想着,东家待咱们这么好,咱们也得把活干得更漂亮才是。”
“就是,“李招娣接过话头,“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去?”
织机声比往日更加清脆密集,女工们专注的神情中透着说不出的干劲。
这一刻,她们打从内心感激东家,让她们有一份安稳的营生,还能像男人一样,拿到足以养家糊口的工钱。
......
斜阳晚照,霞光铺满天。
宋芫揣着一包炒得焦想的糖炒栗子,一边剥着往嘴里送,一边走向书院门口,看着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学子们。
不多时,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宋争渡背着书袋缓步走来,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眉眼间已褪去稚气,显出几分沉稳内敛。
他走路时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在一众嬉笑打闹的同窗中显得格外安静。
“争渡!”宋芫挥手喊道。
“哥。”宋争渡见到宋芫,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加快脚步走来,“你怎么来了?”
宋芫笑了笑:“来接你下学。”
顺道找个人。
“喏,给你吃。”说着,他将油纸包塞给宋争渡,拍了拍手里残留的栗子碎屑。
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懒洋洋的调笑:“宋东家好偏心,接弟弟下学还带零嘴,怎的不见给我捎份?”
闻声望去,只见林逸风与张涛等人正从书院大门走出。
宋芫挑眉,打趣道:“林少爷要吃什么没有?昨儿个还听说你在翔丰楼点了整只八宝鸭,就为尝个鸭腿。”
“嗐!”林逸风摇着折扇走近,扇面上“清风徐来”四个瘦金体在霞光里泛着墨香。
“翔丰楼新来的那厨子火候差了三分,我就只尝了个鸡腿,便没再动筷。这怎的传成了我糟蹋粮食?”
宋芫忍俊不禁:“那倒是错怪你了。”
林逸风折扇一收,扇骨敲在掌心啪啪作响:“可不是么,别让我知道是谁败坏我名声,不然定要他好看。”
张涛几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林兄莫气,不过是些无稽传言,犯不着为此动怒。”
“要是传入我爹耳中,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
众人说笑一阵后,宋芫见天色不早,便对林逸风道:“走了,回我那儿去,今晚我亲自下厨。”
转头跟张涛几人告别:“诸位,改日再聚。”
张涛等人拱手回道:“宋东家、林兄、宋小弟慢走。”
登上马车,林逸风往旁边的宋争渡身上靠了靠,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忽然瞥见他手里的糖炒栗子,眼睛一亮:“哎哎,给我尝颗。”
宋争渡默默递出油纸包,林逸风毫不客气地抓了两把,边剥边道:“还是小争渡懂事,哪像你宋东家,总把我当冤大头。”
宋芫斜睨他:“上回在悦茶,是谁点了十杯乳茶,临了说没带银子,要拿扇子抵账?”
“那扇子可是孟公真迹!”
“谁知道是不是从哪个摊子上淘的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