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歇,而细密的雪粒子簌簌飘落,在地面覆上薄薄一层白霜。
三角眼的靴底碾碎结冰的枯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忽然,身后传来刀刃破风之声。
三角眼瞳孔骤缩,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让他猛地向前扑倒。
一道寒芒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的蓑衣划开一道大口子,飞溅的雪粒中还夹杂着几滴温热的血珠。
他翻身而起,正看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风雪之中。
那人墨发凌乱地垂落额前,眉间一点朱砂在雪色映衬下红得刺目,手中长剑泛着森冷寒光。
“舒长钰!”三角眼声音发颤,踉跄后退。
一名蒙面人从背后偷袭,舒长钰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穿对方咽喉。
温热的血喷在他脸上,他却恍若未觉,
凤眸微抬,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舒长钰薄唇轻启,声音冷得渗人:“人在哪?”
三角眼突然狞笑,袖中暗箭直射舒长钰心口:“下地狱问阎王去吧!”
剑光如练,暗箭被劈成两截。
舒长钰身影如鬼魅般掠至三角眼身前,剑锋抵住他咽喉时,身后才传来断箭落地的轻响。
“最后问一次。”剑尖刺入皮肤,血线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人在哪?”
三角眼突然放声大笑,嘴角溢出黑血:“你...永远...找不到......”
舒长钰反手斩落,头颅滚进积雪中时,暗五匆匆赶来:“主子!上游发现血迹!”
雪粒扑在舒长钰染血的睫毛上,他甩去剑上血珠,声音漠然:“带路。”
此时,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原来躲到这里来了。”阴鸷男的声音混着雪粒子砸进浅洞,宋芫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
他赶紧摸了摸身上,后知后觉发现青铜匣子不知所踪,估计是方才一同掉进水里了。
他暗自咬牙,正要从空间取出护腕,突然——
一道黑影从洞外掠过,阴鸷男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宋芫屏住呼吸,将小石榴护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洞口。
雪光映照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近。
那人逆光而立,轮廓熟悉得让宋芫眼眶发热。
“舒......”宋芫的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舒长钰浑身是血,如同从修罗场中浴血而出。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芫面前,颤抖的手抚上宋芫的脸颊,确认这不是幻觉。
“芫芫......”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宋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快救小石榴!他中箭了,箭上有毒!”
舒长钰稍稍松了松手,凤眸扫过宋芫身旁的身影,眼神泠然。
宋芫撞见他眼底的杀意,嘴唇微抖:“舒长钰,小石榴是为了救我才中的箭,你不能杀他。”
舒长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杀意淡了些,却依旧冷冽如霜。
接着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宋芫打横抱起,转身的瞬间,冷冷吐出两个字。
“暗六。”
暗六迅速闪出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小石榴抱起。
甫一碰上小孩,暗六眉心微拢。
随即取出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小石榴几处大穴,先暂时压制毒性蔓延。
宋芫被舒长钰紧紧抱在怀中,却仍不放心地回头看向小石榴。
只见暗六动作娴熟地为小石榴施针,宋芫悬着的心顿时松了半分。
暗六医术高明,就没有他解不开的毒。
“舒长钰,我...”宋芫抓着舒长钰的手臂,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劫后余生的庆幸、压抑许久的牵挂,连同满心的恐惧与委屈,统统哽在喉间。
舒长钰垂眸看他,指尖轻轻拂去他眉梢的雪粒,声音低哑:“别说话,先回去。”
宋芫这才注意到,舒长钰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却死死扣着他的腰,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他忽然意识到,舒长钰此刻的冷静不过是强撑的表象,那双凤眸深处翻涌的,是近乎失控的后怕。
宋芫心头一软,不再挣扎,乖乖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大步离开。
暗六抱着小石榴紧随其后,其余暗卫清理现场。
雪越下越大,簌簌落满肩头。
舒长钰的玄色大氅裹着宋芫,替他挡去风雪,可宋芫仍能感觉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以及那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舒长钰......”宋芫忍不住轻声唤他。
舒长钰脚步微顿,低头看他,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只哑声道:“我在。”
宋芫鼻子一酸,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肩窝,闷闷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舒长钰手臂收紧,喉结滚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出了灌木丛,宋芫这才看清外面的情形。
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将白雪染成刺目的红。
宋远山和詹清越站在不远处,见他们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大树!”
“王爷!”
宋远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芫面前,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儿子苍白的脸颊。
这位面对胡人大王子严刑拷打都能咬碎钢牙、宁死不屈的铁血汉子,此刻眼眶通红,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伤着哪了?让爹看看......”
爹?!
宋芫瞬间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眼前鬓角染霜的中年男子。
细细端详,从他的眉眼间,竟看出几分宋争渡的影子。
这就是原主亲爹——宋远山?
宋芫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这与他刚穿过来,初次见到宋争渡几兄妹的情形截然不同,当时宋争渡几个还只是孩子。
年纪小,好糊弄。
可宋远山不同。
宋远山是亲眼看着原主长大的,对原主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宋芫担心自己会露馅,都不敢直视宋远山的眼睛。
宋远山却误以为儿子是受了惊吓,心疼得不行,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宋芫的脑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芫感受到宋父那那颤抖却又克制的力道,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笨拙却执着的安抚。
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从未感受过父母关怀的他,此刻却在这陌生父亲的手掌下,生出一丝酸涩的暖意。
“爹......”这个陌生的称呼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生涩地吐了出来。
宋远山身形猛地一震,粗糙的手掌停在宋芫发顶,过了好半晌,才哽咽着应了声:“哎!爹在,爹在......”
舒长钰不动声色地将宋芫往怀里带了带,沉声道:“先回去,芫芫需要医治。”
宋远山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对对对,先回去!”
说着就要伸手接过儿子。
舒长钰却侧身避开,抱着宋芫大步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
宋远山愣在原地,望着舒长钰的背影,眉头微拧。
詹清越匆匆跟上来,看了眼被暗六抱着的小王爷,见孩子面色惨白如纸,肩头还插着半截箭杆,顿时脸色大变:“王爷!”
“箭上有毒,需立刻拔箭清创。”暗六简短道,抱着小王爷快步走向另一辆马车。
雪越下越大,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
车厢内,舒长钰小心翼翼地将宋芫放在软垫上,取来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
宋芫浑身脱力,却仍惦记着小石榴:“小石榴他......”
“暗六会救他。”舒长钰打断他的话,声音冷硬,“现在,先顾好你自己。”
说着掀开宋芫的衣襟,当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时,凤眸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宋芫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话音未落,舒长钰已经取出金疮药,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为他上药。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宋芫疼得倒抽冷气,下意识抓住舒长钰的手腕。
“疼?”舒长钰动作一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知道疼还逞英雄?”
宋芫听出他话里的责备,抓住舒长钰的手,语气平静:“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石榴被他们抓走......”
舒长钰捏着药瓶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药瓶捏碎。
他垂眸盯着宋芫背上一大片青紫的淤痕,声音里裹着冰碴:“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赌?”
宋芫张了张嘴还欲辩解,却被舒长钰突然俯身逼近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
宋芫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清冷幽香,混着潮湿的雪气,令人心悸。
不等宋芫开口,他突然扣住自己后颈,带着血腥气的吻狠狠压下来。
牙齿磕在宋芫唇瓣上,尝到咸涩的血味也不肯松口,滚烫的舌尖蛮横地撬开牙关,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宋芫被他抵在软垫上挣扎,后背伤口传来的刺痛混着窒息般的亲吻,让他眼眶泛起水光。
宋芫疼得闷哼,伸手去推他肩膀,却被舒长钰反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看着我!”舒长钰撑起上身,墨发凌乱地垂落额前,他掐着宋芫的下巴,“再说一次,拿命换李言澈?嗯?”
对上舒长钰猩红得近乎疯狂的眼,宋芫鼻尖微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让眼前人承受了怎样的煎熬。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我......我没想过让你难过。”
舒长钰的指尖狠狠颤抖,掐住宋芫下巴的力道却未松分毫,指腹碾过他被吻得红肿的唇瓣,带着近乎自毁般的偏执:“没想过?”
“当你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你知道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他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宋芫泛红的眼角:“我想跟着跳下去。”
“你若不在,这世间于我而言,便毫无意义。”
宋芫心头一颤,舒长钰眼中那浓烈到几乎能将人淹没的深情与疯狂,令他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舒长钰,像是困兽,又似受伤的孤狼,在失去他的边缘徘徊挣扎。
“对不起。”宋芫刚吐出三个字,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舒长钰的手背上。
舒长钰亲吻着宋芫的眼角,吮去他的泪水。
“再有下次,我便将你锁在身边,半步也不许离开。”
温情弥漫,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舒长钰用斗篷裹住宋芫,掀开车帘,只见灭霸帮众人举着火把迎面奔来,为首的鹰哥浑身是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芫弟!”鹰哥一眼看到马车里的宋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真找着了?!”
宋芫赶紧擦了擦眼角,挣扎着要起身,被舒长钰按回软垫:“别乱动。”
“鹰哥!”宋芫只好从车窗探出头,朝众人挥手,“我没事!”
灭霸帮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瘦猴挤到最前面,红着眼眶道:“宋哥,你可吓死我们了!大伙儿把青岩镇翻了个底朝天......”
“行了行了,没看芫弟一身伤吗?”鹰哥抹了把脸,转向舒长钰,“舒兄弟,咱们护送你们回城!”
舒长钰微微颔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难得地说了句:“多谢。”
这一声谢让灭霸帮众人受宠若惊,纷纷拍着胸脯表示要一路护送。
于是马车周围很快聚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火把连成长龙,在雪夜中格外醒目。
行至半路,宋芫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舒长钰的袖子:“晚舟他们......”
“林逸风送他们回别苑了。“舒长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已经派人去报平安。”
宋芫这才松了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
朦胧中,他感觉舒长钰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他冰凉的额头。
“睡吧。“舒长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我在。”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反复闪现冰冷的河水、染血的箭矢,以及小石榴苍白的脸。
宋芫几次惊醒,都能感受到舒长钰守在榻边,温热的手掌始终握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