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将房间照得暖融融的。
宋芫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伤口都被妥善包扎过,虽然还有些疼,但已无大碍。
“醒了?”
舒长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芫转头望去,见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许久未眠。
“小石榴怎么样了?”宋芫撑起身子急切地问道。
见宋芫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关心那个小崽子,舒长钰凤眸微眯。
“死不了。”他冷声道,修长的手指捏住宋芫下巴,将人转向自己,“暗六守了一夜,今晨毒性已解。”
宋芫刚松口气,就被苦涩的药味呛得皱眉。
舒长钰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不由分说递到他唇边。
“喝。”
这命令式的口吻让宋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药汁乌黑浓稠,表面还浮着可疑的泡沫,光是闻着就让人胃里翻涌。
“我能不能......”
“不能。”
勺子直接抵开齿关,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
宋芫整张脸皱成一团,喉结滚动数次才勉强咽下,眼角沁出泪花。
舒长钰眸色微暗,指腹碾过他湿润的眼尾,忽然俯身含住那截泛红的耳垂:“再敢涉险,我就把你锁在榻上,日日灌十碗这样的苦药。”
温热吐息烫得宋芫耳根发麻,还未及反应,第二勺药又抵到唇边。
这次舒长钰的拇指按在他喉结上,大有不肯喝就硬灌的架势。
“我自己来!”宋芫慌忙抢过药碗,屏息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管火烧火燎,他捂着嘴干呕两下,眼前突然出现一颗蜜饯。
舒长钰捏着蜜饯在他眼前晃了晃,眼底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张嘴。”
宋芫含着蜜枣,甜味冲淡了苦涩,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这房间陈设典雅,窗边小几上摆着个白玉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散发着安神的香气。
“这是哪?”
“城郊的别院。”舒长钰又喂了他一勺药,“安全。”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叩响。
得到允许后,宋远山端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宋芫醒了,眼中闪过惊喜:“大树,感觉如何?”
宋芫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好多了,爹。”
这个称呼依然生疏,却比昨夜自然了许多。
宋远山眼眶微红,将食盒放在床边小几上:“爹熬了粥,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鸡茸粥。”
食盒打开,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宋芫看着那碗熬得浓稠的粥,上面撒着细细的葱花,莫名鼻尖发酸。
哎!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谢谢爹。”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尖。
宋远山搓着手站在一旁,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宋芫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低头喝了一口,浓稠的粥滑过喉咙,带着鸡肉的鲜香与米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陷入原主的记忆之中。
原主还小的时候,与宋远山父子关系还没那么僵硬。
那时宋远山打猎回来,总会给原主带些山里的野果,或是熬上一锅热腾腾的鸡茸粥。
原主生病时,宋远山会整夜守在榻边,笨拙地用粗糙的大手替他擦汗。
后来原主叛逆期,整日跟着一帮小混混,偷鸡摸狗惹是生非。
宋远山恨铁不成钢,棍棒教训了几次,父子俩的关系便彻底破裂。
原主离家出走那天,宋远山举着棍棒追出一里地,原主跑得飞快,甚至头也没回。
后来官府征兵,原主就更不敢回家了。
算起来,宋芫没穿来之前,他们父子两已有半年没见过面。
想到这,宋芫只觉五味杂陈。
如今他承载着原主的记忆,望着眼前鬓角染霜的父亲,突然读懂了那些沉默背后的牵挂。
“好喝。”他抬头,冲宋远山笑了笑。
宋远山眼眶更红了,粗糙的大手在衣摆上擦了擦,似乎想摸摸儿子的头,又怕唐突,最终只是站在床边,目光慈爱地看着宋芫一口口喝粥。
待宋芫吃完放下碗,只见舒长钰正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宋芫的指尖。
动作熟稔自然,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而自己儿子竟也习以为常地任他摆弄。
宋远山眉头微皱,目光在二人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
昨夜情况紧急,他虽注意到舒长钰与宋芫举止亲密,但当时只当是生死关头情急所为。
如今看来,这二人关系似乎......
“大树。”宋远山斟酌着开口,“没想到你与舒公子竟然早已相识。”
“宋叔。”舒长钰不紧不慢道,“晚辈与芫芫相识已久。”
这一声“芫芫”叫得亲昵自然,宋远山眼皮跳了跳,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宋芫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得不说,这个便宜爹有够敏锐。
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他跟舒长钰关系不一般。
“那个...我们...”宋芫话还未说完,便被宋远山打断,“你身体还未恢复,先好好休息。”
宋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点点头。
宋远山收拾了碗筷,临走前深深看了舒长钰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后,宋芫长舒一口气,瘫回床上:“我爹是不是看出来了?”
舒长钰不置可否,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宋芫额前的碎发:“迟早要知道。”
宋芫侧头看他:“你不怕我爹反对?”
“反对?”舒长钰唇角微勾,指尖顺着宋芫脖颈下滑,停在锁骨处轻轻摩挲。
“你我成亲已有三载,轮得到他反对?”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宋远山的态度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对,舒长钰何曾将旁人的意见放在眼里?
即便是宋远山,那也是原主的亲爹,不是宋芫的亲爹。
舒长钰能派人将他从北庭带回来,就已经是看在宋芫占据了原主身体的份上,换做旁人,舒长钰怕是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好歹我也顶了人家原主的身份。”宋芫歪头靠在舒长钰肩上,声音闷闷的,“总得顾及几分情面。”
舒长钰垂眸看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只一碗粥,就把你收买了?”
什么叫一碗粥就把他收买了,他有那么好哄吗?
宋芫撇嘴,指尖戳了戳舒长钰的胸口:“我这是替原主尽孝道。再说了,我爹这些年也不容易......”
话未说完,舒长钰忽然攥住他作乱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你倒是心软。”
“哎!我这不是占用了原主的身体,总该做点什么嘛。”宋芫咕哝着,试图抽回手,却发现被舒长钰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微微仰头,偏巧舒长钰也正低下头来。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错间,只听舒长钰忽然哼笑一声:“也罢,横竖都是你的人情债。”
窗外,雪后初晴,阳光正好。
宋芫眼巴巴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忍不住扯了扯舒长钰的衣袖:“我想出去走走。”
舒长钰淡淡道:“伤好了再说。\"
“就一小会儿!”宋芫竖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道,“你看外面阳光多好,再躺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舒长钰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唇角微扬,却仍板着脸:“撒娇没用。”
宋芫眼珠一转,突然捂着胸口轻咳两声:“咳咳...屋里太闷了...伤口好像...”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
舒长钰冷着脸推开雕花木门,大步走向庭院:“再装,今晚的药加黄连。”
“别别别!”宋芫立刻老实了,乖乖环住他的脖子,“我错了还不行吗?”
庭院里积雪初融,几株红梅开得正艳。
舒长钰将人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又取来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宋芫刚要抗议,嘴里就被塞了块蜜饯。
“感觉好久没晒太阳了。”宋芫懒洋洋地舒展着身子,阳光落在睫毛上,映出细碎的金芒。
被关在地窖整整一天一夜,潮湿不说,还阴森寒冷,宋芫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
现在被阳光一照,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舒长钰半搂半抱着他坐在美人靠上,大氅将两人裹作一团。
廊下的红梅随风轻晃,暗香混着积雪消融的湿润气息,萦绕在鼻尖。
正当宋芫含着蜜饯,眯着眼享受冬日暖阳时。
这时,只听一阵“叮叮当当”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
一听这银铃声,宋芫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差点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舒长钰按住他肩膀,眉头微蹙:“别乱动。”
拐角处,只见宋晚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发间的珠钗随着动作晃个不停,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薄汗,显然是一路跑来。
“大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芫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你吓死我了!”
宋芫被她撞得伤口生疼,却还是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宋晚舟抬起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你就知道逞能!才会那么点拳脚功夫,就跑出去救人,也不怕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天知道这几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刻没有大哥的消息,她就一刻不得安宁,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天天守在门口,盼着有人带来大哥的消息。
丫丫天天练剑到半夜,二哥整宿整宿地看书不睡......
宋芫还是第一次见宋晚舟这般生气,那双杏眼里噙着泪花,小脸涨得通红,连珠炮似的数落着他。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时候可不能顶嘴,只好干笑着连连认错:“是是是,晚舟教训得对,哥下次不敢了。”
宋晚舟叉着腰,横眉竖目:“还敢有下次?你当自己是铜皮铁骨不成?那些人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没有没有!”宋芫举手保证,“哥发誓,就这一回,没有下次了。”
“哼。”宋晚舟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见宋争渡牵着丫丫,也快步走了进来。
“大哥。”宋争渡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宋芫敏锐地注意到,少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显然也是强压着情绪。
丫丫则一声不吭地扑进宋芫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像只受惊的小兽。
宋芫心头一软,轻轻拍着丫丫的后背:“没事了,大哥回来了。”
“大哥。”宋争渡开口,目光落在宋芫仍显苍白的脸上,“伤得重不重?”
“皮外伤,养几天就好。”宋芫故作轻松地笑笑。
这时,林逸风慢悠悠走了过来,看他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挑眉:“哟!这谁啊,怎么几天不见,就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我还以为你能上天入地,刀枪不入呢!”
嘴上虽然调侃,但目光还是在宋芫身上转了转,见没有断胳膊断腿的,才终于放下心来。
宋芫本想怼回去,可一见林逸风眼下挂着两团青黑,面容憔悴,显然这几日也没少奔波。
罢了,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
“多谢了。”宋芫真诚道。
林逸风摆摆手:“少来这套。等你伤好了,请我吃顿好的就成。”
“那必须的。”宋芫一口应下,“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山珍海味都给你安排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逸风在美人靠边的石凳上坐下,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
“先来道清蒸银丝雪鱼,再有就是八珍羊肚羹、脆皮乳鸽......”
听他气都不带喘一下,一连报了十几个菜名,宋芫嘴角微抽:“行行行,到时候把鹰哥他们都叫上,这次多亏他们帮忙。”
说着,宋芫转头看向舒长钰,眼神中带着询问:“舒长钰,你觉得呢?”
舒长钰微微颔首:“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宜操劳,这些事便由我来安排。”
闲聊几句后,宋芫顿觉困意袭来,眼皮开始不住地打架。
毕竟身体刚刚经历重创,元气尚未恢复,精神头实在支撑不住。
宋晚舟见他这般模样,忙道:“哥,你快睡会儿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啦。”
宋芫打着哈欠道:“这几日你们就暂时在这里住下......”
他声音逐渐含糊,眼皮沉沉地往下坠。
只是...他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