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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然流转。

五月新绿初浓,轻絮沾衣渐生暑。

六月梅子黄时,细雨霏霏湿罗衫。

不觉间,七月已至,满塘荷香袅袅,粉荷映日,蛙鸣蝉唱,盛夏正酣。

又到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宋芫苦夏得厉害,整日窝在檐下纳凉,连铺子都懒得去。

田里有管事盯着,铺子那边也有掌柜照看着,诸事都算顺遂,他便乐得清闲。

南阳府购置的几个铺面早在几个月前就已装修完毕,新招募的伙计们也都培训上岗,生意正逐步走上正轨。

宋芫偶尔收到来自南阳府的消息,得知一切安好,便更觉安心。

不过最近有一事儿,让宋芫格外纳闷。

就是他发现这个马楷承,最近有事没事总往他们村子跑。

难道他们村子有银子捡?

这两个月,宋芫都不怎么在张家村。

除了宋父休沐回来,一家团圆。

其他时候,宋芫都在县城的别苑避暑。

要不是他偶然去学堂,给学生上课时,荷花突然提了一嘴,宋芫都还不知道马楷承来过。

所以这马楷承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宋芫没有细想,只当马楷承是嘴馋那一口吃的。

毕竟在这炎炎夏日,春妮家那冰凉爽口的豆花,入口即化,荷花摊的豌豆粉,酸辣开胃,任谁吃了都得念念不忘。

直到有一回,宋芫从县城回村,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岔道,瞧见马楷承正忙前忙后,替荷花招呼着摊前的客人。

而荷花则在一旁手脚麻利地调制着豌豆粉,偶尔抬头看向马楷承,眼神里满是笑意与羞涩。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格外融洽。

宋芫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哪是馋那口吃食,而是看上荷花这姑娘了。

不是,这两人是啥时候看对眼的?

这个问题,直到他们两人成亲时,宋芫才知晓答案。

当然,那也是两年后的事了。

这时,宋芫收到县令的请帖,邀他七月初十赴县衙后园赏荷。

这帖子来得突然,宋芫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是给自己的,不由嘀咕:“县令大人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他虽在云山县置办了产业,但他行事一直低调,除了悦茶和辣条铺子,其他营生都交给管事打理,自己很少露面。

按理说,县令不会特意邀请他。

宋晚舟正巧路过,瞥见帖子,眨了眨眼睛:“大哥,县令设宴?那岂不是能见到许多县里的贵人?”

宋芫挑眉:“怎么,你想去?”

宋晚舟连连点头:“我还没见过县衙后园的荷花呢!”

当然,要是能借机宣传一下她的铺子,那就再好不过啦。

宋晚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宋争渡从书案前抬头,淡淡道:“县令设宴,必是邀请县中富户商户,多半是为了商议赋税或赈济之事,未必单纯赏荷。”

宋芫一笑:“那正好,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

七月初十,云山县衙后园。

荷塘碧波荡漾,粉荷亭亭玉立,清风徐来,荷香浮动。

县衙后园,水榭亭台错落有致,丫鬟仆妇们轻手轻脚地穿行其间,奉上茶点。

宋芫带着宋争渡随小厮往男宾席走去,而宋晚舟则由一位嬷嬷引着,往女眷所在的凉亭行去。

一路上,嬷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宋晚舟的衣着打扮,见她虽穿着素雅,但料子却是上好的云纹细棉,发间只簪一支银镶珍珠的簪子,既不出挑也不寒酸,心里暗暗点头。

亭中已坐了五六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县令范夫人端坐主位,一袭靛青罗裙,发间金钗微晃,笑容端庄却不失威严。

宋晚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晚舟见过夫人。”

“快请坐。”范夫人示意身旁的座位,“早听闻宋家有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灵秀。”

宋晚舟故作腼腆一笑,刚想客套两句,却见对面两位年轻小姐正悄悄打量她——

那是县令家的两位千金,范大小姐和范二小姐。

范大小姐约莫十六七岁,杏眼樱唇,坐姿笔直,连执扇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范二小姐年纪稍小,却同样举止拘谨,见她看过来,只微微颔首,笑不露齿。

宋晚舟:“……”

她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僵。

丫鬟奉上茶点,范夫人温声问起宋家近况,宋晚舟一一应答。

“听闻宋小姐擅长绣艺?”范大小姐忽然开口,声音轻柔似水。

宋晚舟点头:“略懂一二。”

实际上,她就只会绣个花而已。

但大哥说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要怎么说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我近日正绣一幅荷花图,却总觉缺些神韵。”范大小姐细声细气地道,“不知宋小姐可否指点一二?”

宋晚舟刚要说话,范二小姐已掩唇轻笑:“姐姐的绣工连母亲都称赞的,宋小姐可别被她难住了。”

这话听着像玩笑,却莫名带刺。

宋晚舟眨了眨眼,笑道:“范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乡下野路子,哪敢指手画脚?倒是听说县里新开了家衣肆,花样别致,改日范小姐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去看看?”

咳咳!

这衣肆正是宋晚舟新开的铺子。

范大小姐微微蹙眉:“女子未出阁,怎好随意抛头露面?”

宋晚舟:“......”

她突然无比怀念张家村的自由。

***

另一边,宋芫和宋争渡被引至前厅。

县令范富春正与几位乡绅品茶,见他们进来,笑着招手:“宋公子,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宋芫拱手谢过,刚落座,便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香清冽,确实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宋芫只觉纳闷,据他所知县令的俸禄不过十数两白银,这般名贵的茶叶,就算平日里再节省,也断然难以承担。

除非......

这位范大人是贪官。

但也不像啊。

这位范大人上任一年多,也没见他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反倒主持修缮了县城的几处破庙,还减免过一次受灾农户的赋税。

前阵子县里闹流民,他甚至带头捐出俸银,在城郊设了粥棚。

若说这样的人是贪官,宋芫实在难以信服。

看来,这位范大人来历不简单。

宋芫正暗自思忖间,范富春轻叩茶盏,发出清脆声响,成功吸引众人注意力:“今日邀各位前来,一来是共赏这满塘荷花,二来嘛,是有要事相商。”

“实不相瞒,近日惠王殿下有令,鼓励本县商户扩大经营,发展商贸。殿下心系百姓,深知商业繁荣方能让百姓富足,县中安稳。”

厅中众人听闻,不禁交头接耳,面露惊讶之色。

宋芫也微微一愣。

小石榴这是想要做什么?

范富春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道:“为响应殿下号召,本县决定颁布一系列优惠政策,助力各位商户。”

“其一,凡扩大经营规模的商户,三年内减免三成赋税。”

“其二,若有商户愿意投资兴建工坊,本县将免费提供土地。”

“其三,对于往来本县的行商,简化通关手续,减少关卡盘查,确保商路畅通。”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有惊喜赞叹的,也有持怀疑态度的。

宋芫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

赏荷宴散时,宋晚舟长舒一口气。

“如何?”宋芫见她一脸解脱,忍不住打趣。

宋晚舟撇嘴:“县令家的小姐们太规矩了,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连吃块点心都要用帕子掩着......累死我了!”

宋争渡瞥她一眼:“你刚才不也装得挺像?”

宋晚舟没好气瞪他:“我那叫礼数周全!”

马车缓缓驶离县衙。

宋晚舟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县衙高大的门楣,忽然觉得,那些规规矩矩的小姐们,就像笼中的鸟儿,看似尊贵,却连振翅的自由都没有。

而她,绝不会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