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旬,众人抵达京城,皇宫内一切如旧,而青州三月如烟般随风而逝,宫中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
九月中旬,天高气爽,流云如絮,京郊猎场广袤无垠,秋草微黄,林木染上深浅不一的红黄之色,一派辽阔苍茫的秋狩气象。
旌旗猎猎,皇家仪仗威严铺陈,秋狩大营已井然有序地驻扎妥当。
元熹一身火红的装束,衬得她肤白胜雪,明艳照人,她策马缓行,看似欣赏平原秋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羽林军驻守的方向。
谢贞观的身影挺拔如松,正带着几名亲卫巡视营地边界。自青州庙会那夜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墙,元熹几次试图找他说话,不是被客气疏离地挡回,便是他借着职责匆匆避开。
那张冷峻的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公事公办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得元熹心头又闷又涩,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火。
她知道症结所在,那夜自己情急之下掀开面具后的巨大失望,那句脱口而出的“怎么是你”,定是狠狠伤了他身为男子的自尊。
可她贵为公主,何曾如此小心翼翼地试图修补关系?偏偏这谢贞观油盐不进,倔得像块石头,若非他爹谢靖是羽林军统帅,我才不屑和他……
元熹越想越气闷,一夹马腹,枣红马小跑起来,似要将那烦闷甩在身后。
午后,猎场中央的草甸被平整出来,一场御前马球赛即将开锣。
齐越兴致高昂,亲自披挂上阵,元熹自然是要与父皇一组,老三和老六,以及老四齐泽、老五齐徵,再加上五公主齐忻则领了另一队。
两队各需五人,皇帝这边还差一人。
“父皇,”元熹策马靠近,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俏皮,“咱们这边还缺个得力干将呢,儿臣看谢小将军身手矫健,马球技艺想必也精湛,不如让他来补上这个缺?”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场边侍立的谢贞观,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推荐,也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谢贞观闻声,心头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就想躬身推辞,“陛下,微臣职责在身,护卫陛下安危乃首要,恐……”
“诶,”齐越朗声打断,目光在元熹脸上掠过,又意味深长地扫了谢贞观一眼。女儿那点小心思,还有这谢家小子近日对元熹的疏冷,他岂会毫无察觉?正好借机看看这年轻人的心性。
“护卫之事自有其他羽林卫担待。贞观,朕知你骑射俱佳,马球想必也不差。上场吧,让朕看看你的本事,也陪元熹好好打一场。”
皇帝金口玉言,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谢贞观喉结滚动,所有推拒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
“微臣遵旨!”
元熹斜睨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声得意的轻笑,便骑马转头而去。谢贞观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紧绷,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接过侍从递来的球杆,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一股压抑的锐气。
鼓声擂响,比赛开始。
霎时间,骏马奔腾,草屑飞扬。球场上,几位正值盛年的皇子皇女与少年将军驰骋纵横,不可不谓是意气风发。
皇帝齐越宝刀未老,控球稳健,指挥若定;元熹红衣似火,策马灵动,穿插跑位极为积极;几个皇子兄弟配合默契,攻势凌厉。
然而,场上的焦点,很快便集中在了谢贞观身上。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平日里的沉默内敛、恪守规矩尽数褪去,如同出匣的猛虎,又似离弦的利箭。
然而就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的目标却显得异常古怪——
秦王。
每一次齐瑾控球,谢贞观必定如影随形,催动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和凶狠的冲撞进行拦截。
球杆不再是击球的工具,更像是一柄蓄势待发的战矛,带着破风之声,精准而强势地一次次袭向齐瑾控制的马球,或者干脆直接以身体和马匹作为屏障,强硬地切断齐瑾的传球路线和突破空间。
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针对性和狠劲。
“砰!”
又是一次激烈的争抢,谢贞观几乎是贴着齐瑾的马身斜刺里冲出,球杆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挥出,硬生生将齐瑾即将传给齐琰的球截断。
力量之大,震得齐瑾手臂微麻,球杆几乎脱手。
齐瑾稳住身形,勒马回望,正对上谢贞观隔着马身投射过来的目光。
两个少年遥遥相望,齐瑾不知道他为何要针对自己,只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冰冷而炽热的火焰——
那是赤裸裸的竞争,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懑。
齐瑾不知道青州那夜的庙会,自然也不会懂得——谢贞观,是把所有的不甘和莫名的妒火,都撒到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来了。
齐瑾无意与他争,左右那人在父皇那一队,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得不输,谢贞观的攻势,还能让他输得更轻松些。
接下来的比赛,几乎成了谢贞观与齐瑾的角斗场。齐瑾抗争了一会儿,便败下阵势,不再控球,只交给弟弟们便松懈下来,但谢贞观凭借过人的骑术和一股狠劲,死死缠住齐瑾,而非马球。
元熹看出了端倪,看得心惊肉跳,几次想策马靠近谢贞观提醒他收敛,却都被他更快地策马避开,或者干脆用激烈的拼抢动作隔开距离。
齐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谢家小子,球技确实出众,拼抢也勇猛,但这股针对老三的狠劲儿,分明是带了私怨。
尤其是他看向元熹时那瞬间复杂又迅速移开的目光,以及元熹那欲言又止、带着关切和一丝气恼的神情,更印证了齐越的猜测。
年轻人,意气用事。
比赛进入尾声,双方比分胶着。关键一球被皇帝一方抢断,元熹带球疾突,吸引了对方两人包夹。她眼角余光瞥见谢贞观正摆脱纠缠,从斜后方高速插上,前方一片开阔。
电光火石间,元熹毫不犹豫地将球向身后一磕,一个漂亮的背身传球。
“谢贞观!” 她清脆的喊声穿透喧嚣。
谢贞观几乎是本能地催马赶上,精准地接到了这记妙传,一记清脆而有力的声音,马球投入圈中,胜局已定。
“陛下队胜!”侍卫大声喝道。
场内欢呼一片,元熹策马赶到谢贞观身边,压抑着刚刚被他忽视的怒意,挤出一个笑容祝贺道,
“恭喜谢小将军,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在陛下御前侍奉,身手果然了得……”
谢贞观抿了抿嘴,瞥向她的眸光复杂,只是淡淡道,“公主过誉了。”
说罢,便朝着皇帝的方向骑去,将元熹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