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没了。
信任没了。
曹膺……也没了。
她答应了蘅儿要尽力……可她非但没能尽力,连蘅儿弟弟最后的一线生机,都被她自己的儿子亲手掐灭了。
晏清禾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母后!”
“娘娘!”
元熹和德妃的惊呼声同时响起,齐琰也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母亲。
……
晏清禾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昏沉,烛火灼灼,仿佛要将她刺伤一般。
“母亲,你醒了?”元熹欢喜地唤道。
晏清禾清醒了几分,向周围看去,元熹和阿照守在她的身边。齐琰见母亲醒来,亦是强忍着激动,压抑中又带着几分愧意。
“嗯……”晏清禾撑着身子靠在枕上,随口应着,“想必你们也陪我许久了,都先退下休息罢,容我一个人清净清净……”
“母亲勿忧,”元熹开口道,“下午一直是父皇陪着母亲的,我和阿照没有守多久;德妃娘娘知道母亲也定然挂心翊娘娘,已经在瑶华宫陪着了……”
听到曹蘅,晏清禾心中一紧,她还来不及询问曹蘅的状况,就又是一阵干咳。
“咳……咳……”
元熹连忙为母亲捋背,齐琰见母亲不舒服,以为是母亲仍在怨恨着自己,他怕母亲见了他愈发生气,便起身主动告辞,“既然母亲已经醒了,儿臣也可安心,不打扰母亲,儿臣告退,还望阿姊好生宽慰母亲一番。”
元熹点点头,“你且去罢。”
晏清禾渐渐平复后,闭上眼,不敢面对之后的一切,却还是怀着一丝希冀,痛苦地问道,“你翊娘娘呢?她现在如何了?”
元熹无奈地微微摇头,晏清禾见没有动静,这才睁开眼看她,元熹只好开口道,“翊娘娘很不好,她都知道了。”
晏清禾嘴角抽搐了一次,不怒反笑,再次问道,“她都知道什么了?”
“自然是曹大人已经身故了的消息,还有……”元熹看着母亲,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今日早晨结案,大理寺将案宗禀明父皇——曹膺……曹膺大人是被定为泄题舞弊之罪。”
晏清禾点点头,这似乎是已经预料到的结局,一个无辜清白的人因为他们的权力斗争而丧失生命,但是她不得不无动于衷,反而要乐见其成,晏清禾只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冰凉坚硬了……
元熹见状,索性继续一口气说了下去,“翊娘娘知道后,当场就吐了好多血,不过太医说了,只要翊娘娘日后好好调理,定能够恢复的。如今三哥和三嫂,还有德妃娘娘,都在陪着翊娘娘呢,母亲就别担心了。再有什么话,也等过几日母亲和翊娘娘都好些了再去罢……”
“是了,她现在一定狠毒了我,又怎么会愿意见我呢?”晏清禾心碎道,“再者她如今这个情形,我去了,只会伤她更深。”
“母亲,别这样说,不是您要背信弃义的,阿照已经揽了罪责,您就不要愧疚了……”
晏清禾微微一怔,“她知道是阿照所为的吗?”
元熹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那就好……”晏清禾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别向你翊娘娘还有三哥开口解释,就让她怨我罢,沈攸是我招揽的,她也本该怨我……”
元熹忍泪点了点头,轻轻抱住母亲,她不仅是为母亲和翊娘娘而哭,也为她日后与三哥将要分道扬镳而悲。
……
几日后,春日恹恹的阳光透过瑶华宫窗棂,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药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晏清禾踏入内殿时,脚步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曹蘅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如同两潭死水,映不出半点光亮。
然而,当她的视线捕捉到晏清禾的身影时,那死水骤然翻涌起汹涌的暗流。
宫人们早已被屏退,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那份无声撕裂、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你来了。”
曹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砾摩擦着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尖刺,还带着对她身体康复的牵挂。
晏清禾的心猛地一缩,强自镇定地走到榻前,将一个木匣放到案边,“这是我给你带的两支千年人参,你且好好……”
还没等她说罢,曹蘅的目光已如冰锥般钉在她脸上,
“为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却饱含着千钧之重的质问和无法言喻的痛楚。
晏清禾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曹蘅猛地提高了声音,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死水般的眼眸迸发出一丝凄厉的光,“你明明答应了我!你明明应承了!禾儿,我曹蘅这一生,何曾对不起过什么?我弟弟的命,我把他托付给你,我信你……我只信你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曹蘅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你若不愿做,大可以拒绝我,你可以推开我!我曹蘅虽蠢,却还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我大可以去求别人,去求又安,去求罗娢,可我没有……我把这唯一的生路,交到了你手里……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背信弃义?为什么你要亲手掐断我弟弟最后一点希望!”
晏清禾看着挚友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痛不欲生的绝望,心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她明白,一切解释都已苍白无力,所有的苦衷在曹膺冰冷的尸首和曹蘅破碎的心面前,都成了最虚伪的借口。
真相——
是阿照偷了信、烧了信。此刻说出来,只会让曹蘅在痛失至亲的深渊里,再添上对另一个孩子的怨恨以及对恨错了人的自责,那比杀了她更残忍。
这份沉重的罪孽,这份撕裂友情的背叛……就让她晏清禾一个人背负到底吧。
晏清禾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决绝。
她迎上曹蘅痛彻心扉的目光,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甚至刻意染上了一层令人心寒的功利。
“为什么?曹蘅,你还不明白吗?”晏清禾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转头看向她,“因为曹膺,必须死。”
曹蘅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是秦王的左膀右臂,有他在,秦王就如虎添翼。削其羽翼,断其臂膀,这孩子自然就弱了,会输给我的阿照。所以,从一开始,曹膺就必须死,他的死,不是意外,是计划。”
她顿了顿,看着曹蘅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继续用那残忍的语调说道,“你问我为什么背信弃义?呵,你傻乎乎地把那封能证明他清白的信交到我手里,岂不是天助我也?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东西出现在陛下面前?毁掉它,让曹膺坐实罪名,身败名裂地死在诏狱里,这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结果。我答应你,不过是稳住你罢了,难道你还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