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切磋?”另一个同僚接口,脸上堆砌着笑意,“我看啊,谢兄马上就要被陛下招为公主的驸马了,元熹公主,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谢兄你以后仕途前途无量啊哈哈!”
“莫要胡说,”谢贞观虽克制着,但脸上仍是露出了淡淡笑意,“莫要坏了公主的名声。”
赵校尉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贞观老弟,咱们都是兄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贞观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但说无妨。”
那赵校尉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贞观兄,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她身边环绕的,哪个不是顶尖的世家公子?她为何独独青睐于你?你……真以为是因为你球打得好,人长得俊?”
谢贞观的眼神沉了下来,握着草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不然呢?
他又想起了秦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秦王。
“兄弟也是听别人分析的,”赵校尉继续道,语气带着“惋惜”和“提醒”,“公主殿下的胞弟是楚王殿下,而陛下啊还没立太子,几个皇子都盯着呢,自然是要拉拢人越多越好,你爹,咱们的谢大统领,他位高权重,手握十五万羽林军,要是公主出降到你们家,那谢统领还不得站楚王这边啊!老弟,你可真是得了个好爹啊!”
话音落下,马厩里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马匹咀嚼草料的声响。
谢贞观面上依旧看不出太大波澜,只是绷得极紧,他沉默地将最后一把草料放入马槽,拍了拍马脖子,声音低沉,“这种事岂是咱们能妄议的?不许再胡说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那几人探究的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马厩。
阳光刺眼,谢贞观却觉得心头一片阴霾。那明媚的笑靥、依赖的眼神、在青州庙会追逐“三哥”时的失落、秋狩草原上与他并肩的默契……一幕幕闪过脑海,最终却定格在赵校尉那句“看重的是你父亲谢统领执掌的羽林军兵权”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他相信了几分?他不知道。
但他无法否认,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让他心头发寒,烦躁不安。他想立刻找到元熹,问个明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质问她是否别有用心?可他有什么资格呢……问她到底喜欢自己什么?若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呢……岂非是自讨苦吃。
其实,他更担忧听到一种答案。
那就是拿他和秦王相较。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马球场上依旧喧嚣,谢贞观心绪不宁,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却遍寻不见。他在公主营帐外拦住元熹的一个宫女,“敢问公主殿下何在?”
宫女恭敬回道,“回谢将军,公主殿下说天气好,往河边柳林那边散步去了。”
谢贞观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御苑深处蜿蜒的河岸走去。河畔垂柳依依,新绿如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放轻脚步,拨开垂下的柳条,远远地,便看见元熹的身影。
然而,她的身边并非空无一人。
秦王齐瑾正站在她身侧,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齐瑾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元熹则仰着脸,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映得肌肤如玉,她似乎在回应着什么,侧脸上带着一种谢贞观从未见过的、柔和而专注的神情。
这一幕,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入谢贞观的眼眸,也刺中了他本就因流言而摇摇欲坠的心房。青州庙会那个追逐三哥的元熹,与眼前这个专注聆听齐瑾说话的元熹,身影仿佛重叠了。
一股混杂着酸涩、愤怒和被愚弄的冰冷情绪瞬间席卷了谢贞观,他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元熹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是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朝他微笑着招手,“谢小将军!你怎么倒来此了?快过来!”
她的笑容依旧灿烂,但此刻落在谢贞观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对着齐瑾和元熹分别行礼,声音低沉,“微臣参见秦王殿下,公主殿下。”
他的态度异常冷淡,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完全不同于平日私下相处的自然,更不同于秋狩溪谷边的默契。
元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异样,她看了看神色平静却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齐瑾,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冷硬气息的谢贞观,瞬间便有了答案。
她以为谢贞观是看到了她与三哥单独说话,又在吃醋闹别扭,就像上次马球赛那样。一丝无奈又带着点隐秘的甜意涌上心头,她嗔怪地瞪了谢贞观一眼,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喂,谢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有醋,这空气中倒酸酸的呢?”
她说着,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谢贞观的衣袖将他亲自扶起。然而,谢贞观却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衣袖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动作虽小,却带着清晰的抗拒意味。
元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微微错愕地看着谢贞观,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受伤——
连元熹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是又怎么了。
就在这时,几个勋贵子弟骑马寻了过来,远远喊道,“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啊,咱们几个找你好半天了!球赛快开始了,就差你这位主将压阵,快些快些,不然我们把你亲自押送过去了啊!”
齐瑾的目光在元熹僵住的手和谢贞观冰冷紧绷的侧脸上飞快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从容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随即转向元熹和谢贞观,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一丝戏谑之意,“四妹妹,谢将军,本王先失陪了,你们好好相处。”
他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策马离去前,最后瞥了谢贞观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柳浪翻飞,河风微凉,岸边只剩下元熹与谢贞观两人,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方才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有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