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开启的秘门,唯一人知晓。
似是活了上百年,容貌依旧年轻,模样就如外界普通人,平凡到扔进人堆里也寻不见。
可在这烟火之境,众多天民之中,她这端正到平平无奇的脸,却是天人之姿。
从三千年前,远古圣妖们齐力切割出这个世界,给予众多茹毛饮血的天民后,这群新生代们就从此忘却过往,逐渐孕育出文明科技来。
审美也自那时起有了变化。
平衡之貌方为极上等。
宁采薇身上最大的秘密,便是曾经历过那段野蛮原始的时光。
她靠近隐约散出幽萤的巨大石门,重若万斤的厚重门隘在她手中形如飞云,轻轻往前推去,便尽数展开。
显露出其中瑰丽而诡谲的湖泊。
门内没有墙,没有壁,更没有顶。四周黑暗一片,如同某人的梦那般模糊不清。
唯有长宽数百尺的小湖泊闪烁着星辰的光芒,丛生紫光莲花,翠艳宽叶或浮于水面,或立于莲旁。
有两三小莲台中,碧绿色的带皮莲子摇晃几下,自行掉入水中,激起些许涟漪。
其中看不清深浅,清澈又迷幻,像探进了无底洞,引人生出无穷的恐惧,将要吸纳灵魂一般诡异。
明明没有虫,却又有嗡嗡鸣叫。
明明没有灯,却又有摸不着的微光。
它是别于天道之外的造物,属于各大位面之间的例外。
但很微妙的,它的机缘并不难拿。
只要进入湖中,重走一遍来时的路,再次坚定道心,就能顺利取用。
从宁采薇发现这个异象,并将其圈纳进自己特制的洞室并四处移动开始,已然将要万年。
自然,她也已经来这里九次了,每次重走自己的道,都像理所当然般,丝毫不动摇。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走入湖泊之中,放松全身,倒在水面上,与众多莲花荷叶融为一体般。
精神随之沉浸下来,眼前逐渐模糊,五感也将要消散。
忽然——
即将关闭的石门处闯入一个黑影。
“什么?!居然来晚了!”
“算了,不管了!”
颇有些急躁的黑影踩着最后一点时间,翻身跳进湖泊,发出很大的一声“扑通”来。
水花溅到宁采薇的脸侧,她连眨眼都做不到,就只是任由那个身影与她共同昏迷在这莲池湖泊之中。
……
【从这里开始是宁采薇的第一人称叙事】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从睁开眼开始,我就身处于原始的森林,原始的洞穴,还有这群野蛮人中央。
她们将我团团包围着,口中说着很多让我很熟悉却又听不清的话语。
直到有个亲切的面孔靠近,她在我耳边低声哼唱着更远古时代的歌谣。
曲调简单,朗朗上口,像是星辰碰撞间流传下来的,属于天的歌。
让我又坠入梦乡,梦到了在天空飞翔着的自由自在,也梦到了摧毁巨峰群岳的暴力爽快。
但梦醒后,我努力支起身子,抬起瘦巴巴的手臂,只感觉到沉重和滚烫的热意。
“豌豆儿,来甲甲糜芶。”洞穴外身着褴褛的人,捧着一片手臂长宽的大叶子,其中是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糊状物。
甲……甲甲……糜?这都是什么?我撑住自己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的身体,本能操纵着它向前,勉强接过大叶子,对着其中的糊糊狼吞虎咽。
明明味道很糟糕,可我的身体却说很好。
至少肚子没有再饿得很痛,浑身滚烫的感觉也褪去了些许。
“甲寥!甲寥!”
那人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
这次我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略微能够听懂眼前之人说的话语。
这是一种很古老,古老到几乎已经灭绝了的言语,连具体文字也没有传承下来。
是这群野蛮人们目前最为流通的交流方式。
不知为何,我对她们总有点高高在上的俯瞰意思。
我是谁,来自哪里,现在应该做什么……都在夜晚的篝火处得到了回答。
脑海逐渐清醒后,我开始能够自动将对方的言语翻译成自己最熟悉的模样,脱口的语言也能随意切换。
所以,我倒是很能接受,那个自称族长的人,仔仔细细地将我的祖上三代都细数出来,认真地讲解“部落”的一切。
据说每个季都有人像我一样发热,昏迷,然后再也醒不来。又或者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变得痴呆,只能流着口水傻笑。
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讲解的时候也显得十分流畅。
“豌豆儿,热刚好,不打果,不打草,躺着。”
族长的表情很温柔,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明明她刚刚才告诉我,我的祖母,我的母亲,其实跟她半点血缘都没有。
甚至我也不是她养大的。
我是跟随别的部落投靠而来,像我这样的幼崽有好几个。
“是休养的意思吗?”
我看向篝火,莫名地觉得,自己懂很多。
“休……养?”族长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口音蹩脚地学着我说话,像是完全不理解。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是好像,我能说出更流利更简洁的言语而已。
到底是好是坏,我不清楚。
在微风中摇曳着的篝火扑到我脚旁,燎到了一些死皮,一点儿也不痛。反而让这个冰冷的夜晚,捎带了些许热意。
褪了热后,我又觉得冷了。
目光逐渐飘忽,转向另一个地方。
那也是一个小洞穴,从中走出来的孩子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虽然我如族长所说,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连名字都忘了。可我一睁眼也还是会有熟识大家的感觉,并不慌乱和疑心。
但只有那个孩子不同。
她仿佛不属于部落,不属于我已经忘却了的过往,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跟旁人全然不同的深棕色眼眸和乱蓬蓬的黑发叫我有些紧张。
“阿墨。”族长的目光瞥过去,似乎很开心。
因为每个季里,能醒过来的人很少很少,而幼崽又最容易死在发热中。
而这个季,竟然醒了两只幼崽。
这是一个好兆头。
尽管她们并没有兆头这个概念就是了。
“阿墨,她,豌豆儿。”族长热情地将深棕眸色的孩子拉过来,坐在她的身旁烤火。
同我一般昏昏沉沉的阿墨只是尽量睁大自己的眼睛,伸出一双手来,像是要抓什么似的。
我抿了抿嘴,抬起拳头打在阿墨面前,只差一点点就要击中她。
速度很快,快到连族长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阿墨没有眨眼,甚至还往前挪了挪,鼻梁碰在我的拳头上。
有点湿,有点热。
带着柔软的皮肉跟脆弱的骨,好像轻易就能被碾碎。
她,好像看不见?
“阿墨,见、见……”
族长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件事,随手拿起一根草,摆在她眼前摇晃,叫她捉住。
然而,阿墨就只是胡乱挥动着手臂,勉强才通过挥动手臂时带起的风,捉住了族长手中的草叶。
我这时才注意到,她深棕色的眼睛是无神的。
“唉……”
族长满脸苦相。
也是,部落不富裕,每天都要出去打猎,采果子和豆子。难过的时候,还要挖点野草根吃。
又韧又硬的野草根吃多少都不顶饱,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叫唤着,浑身没力气。
那种饿痛,就好像钝掉的刀子在内脏里摩擦。
都这样了,还迎来一个瞎了眼的幼崽。
别说幼崽现在做不了重活。
哪怕是长大了呢?
瞎了眼睛,不能采集,不能打猎。
该要怎么办?
要抛弃阿墨吗?我跟族长说。
族长却是瞪着眼睛,拎起我的耳朵。
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墨忽然抬起头,抓住了族长的手臂。
“我还可以做很多事。”
她说。
我愣住了。
这不是部落里的语言。
而是,我熟悉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