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舟轻轻笑出声,又道:“既然是他欠师兄的,接下来就交给师兄自己处理吧。”
“师兄……”辛莲揪住云行舟的衣袖,犹豫不决。
她实在不想让云行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伤疤。
云行舟拍拍她的手。
“从前那些对我而言,已是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但不代表我接受他的恶意。我只是,在等着他得到报应。现在,时机已到,而这一刀,要由我来落下。”
刚被关在地牢的时候,云行舟是痛苦的,他恨岳承义,心里也生了些不知对谁的怨气。
但在那一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有人来救他的时候。
那些痛楚、怨恨,都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和师尊、师弟师妹们在一起。
而不是终日处在痛苦抑郁中。
大师兄这么豁达,辛莲心中反而更加酸楚。
她咬着唇点头,退后一步。
何天衡一直注意她的伤口,顺手握住辛莲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必担心大师兄。
剑骨已经飘到云行舟身边,他只淡淡扫了一眼。
如师妹所说,剑骨已经脏了,他不会再要了。
云行舟转身,取下了帷帽,露出被长青锦包裹住的头颅,露在外面的手掌也是如此。
“我是云行舟,流相门前任掌教。”
他向众人介绍自己的身份。
剑骨颤动着,想要撞入云行舟的怀里,却被他一指点住。
钟奕不可思议:“这剑骨,生了灵智!”
云行舟微叹。
他的剑骨也是天生的,他们一起相伴数年,剑骨见证了他作为游洲的每一个瞬间。
“不会再痛苦了,你去吧。”
剑骨听懂了主人的话,留恋地在他指间蹭了蹭,终于消散在人间。
云行舟复又看向钟奕,淡道:“岳承义害我至此,他必须付出代价。”
钟奕还没说话,容轻又跳出来。
“你一个普通人,竟敢如此猖狂!且不说你们今日大闹剑宗,诓骗边晚,就是你说岳承义害你,又有何证据?”
何天衡很纳闷地上下打量容轻:“岳承义是你爹啊?”
众人:……
不然他怎么这么护着岳承义?
太上长老却多少知道一点,岳承义的师尊和容轻是同一辈,却于他有恩,容轻自然对岳承义不一般。
容轻怒极,真是想一剑戳死何天衡。
云行舟扫了眼段熙,轻道:“你们确定要证据,不论什么后果也能接受?”
能有什么后果,容轻嗤笑:“只要你能拿得出来!”
“好。”
云行舟转头对辛莲笑:“师妹,借你灵力一用。”
辛莲有些急措:“大师兄,你想做什么?您之前存在掌教令牌中的记忆也可以给他们看。”
云行舟失笑:“那些还不够,别担心,我不会伤害自己。”
“我来吧。”何天衡说。
云行舟挑眉:“阿衡,你也不怕把我撑死了?”
他一个普通人,如何受得住何天衡的大乘灵力。
辛莲施了清洁咒,然后用干净的左手推在云行舟背上,小心地将灵力输送进去。
云行舟双手结印,灵力在他指间闪烁。
他一边说:“摄魂术能探出一个人真正的记忆,我的记忆你们不相信,那就来看岳承义的!”
灵力从他指间飞出,落在岳承义脑袋上。
“摄魂之后,修士灵魂有损,多半影响神智!你不能这么做!”
云行舟淡淡道:“我的摄魂术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容轻还要再说,有长老悄声道:“云行舟当年可是大陆上最有天赋的法修,自创法术可不少呢!”
“是啊!他还曾改良不少法术,难道这摄魂术也能改进?”
摄魂术众人都不陌生,自然也都看出来云行舟手下并无过错。
一面巨大的水镜出现在空中。
云行舟微笑:“就从你觊觎我的剑骨开始吧。”
水镜之中,立刻浮现了那被岳承义藏了多年的龌龊。
深夜里,岳承义身边出现一人。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哦?”
“你不是在调查那个叫‘游洲’的人么?他的真实身份是流相门的云行舟。”
段熙猛地一震,差点倒下去,幸亏谢苍谣扶住他。
……游洲……真实身份……云行舟……
段熙只觉眼前无比晕眩,比之前更汹涌的浪潮滚来,淹没了他。
谢苍谣也惊讶地看了眼云行舟。
“你想要他的剑骨,我可以帮你。”
“条件?”
“呵呵,就当是我助人为乐吧。”
……
元昌城中,一身黑衣的云行舟手持青色长剑,与面前的黑衣人战斗。
无论是流光剑法,还是自创剑法雨,都十分精湛。
段熙眼神恍惚,水镜中的身影是多么熟悉。
那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啊!
游洲就是云行舟……
云行舟就是游洲……
云行舟最后还是被黑衣魔和岳承义合伙抓住了。
岳承义将他带回剑宗,困在地牢中,贪婪、毫不留情地取下了他的剑骨。
剑骨不服他,他就折磨云行舟,拆掉他的骨头,剜眼、割舌、缝口、碎婴……所有他能想到的折磨人的法子,岳承义都用在了云行舟身上。
刚开始,云行舟还设法逃走,但最后都被抓回了。
辛莲丝毫不敢眨眼,越看越痛心。
她忍不住唤了声师兄。
云行舟转头,依旧对她笑,半点都没沉浸在过去中。
剑宗的年轻弟子们亲眼见到如此惨烈的恶行,只觉心惊胆颤,再不敢看岳承义一眼。
段熙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水镜。
直到水镜显示辛莲救走云行舟,摄魂术还没停止。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了,岳承义对季浅渊下了杀手。
他和黑衣魔商量着如何潜入龙池宴,如何夺取钟之宁的剑骨!
何天衡扬唇:“看来,你们这位师祖,不仅和魔族勾结,还想着再夺弟子的天赋呢!要是没我们提醒,你们这么多小弟子,不都成了他的血包了?”
剑宗众人只觉一阵透心凉,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水镜消失,云行舟收手,辛莲也转头来看他是否有不舒服。
如他所言,岳承义确实半点损伤没有,知道狡辩不了,只能无力躺在地上。
段熙回神,怔怔看着云行舟。
游洲……行舟……
他声音颤抖:“阿洲……阿舟……”
寻找多年的人就在眼前,段熙既激动又痛心。
面对昔日故友,云行舟终于还是淡淡看向他。
虽未言语,但已是承认自己的身份。
可即便相认,也不过徒增悲伤。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数不清的痛苦。
段熙只觉天突然就塌了,他从小学到的、眼前看见的,完全向两个相悖的方向崩塌。
他似笑似哭,转头看向地上的岳承义。
胸腔中难得升起一股火。
这火,烧得他眼前一片黑暗,烧得他整个人几乎要忍不住大声嚎叫。
“师尊,我第一次带阿洲回剑宗时,您就见过他,那时您就发现了他体内的剑骨,是不是?”
“……”
“那时您就动了心思,就算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挚友,也不惜下手,是不是?”
“……”
段熙快要崩溃了,他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没有丝毫温和,朝着岳承义大喊。
“您明知道!明知道我找了他这么多年!!”
“我在外奔走的每一天,您就在这肮脏的地牢中,折磨他!”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我那么欣喜地将他带来剑宗,带到您面前,您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啊!!”
段熙红着眼嘶吼。
他此生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这里了,敬重的师尊杀死了唯一的朋友……
他要怎么去面对阿舟……
岳承义却突然诡异笑了,那张嘴向两边扭曲着,昭示主人的得意。
“熙儿。”他唤起这个已多年没唤的称呼。
“为师还得感谢你,将他亲手送到我面前来呢。”
段熙后退一步,不可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师尊会变成这个样子……
“飞升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岳承义笑:“不然呢?”
“从入道的那一刻起,谁不是为了飞升?我天赋低微,走到出窍已是极致,为何不能搏一把?天道不公,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既如此,我不过是往上走,又有什么错?”
段熙很难相信这是岳承义说出来的话。
所以为了往上走,他就和魔族勾结?害了阿舟、季浅渊,还有许多得名姓的其他人……
“可您之前教导我的时候,明明是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
段熙闭了闭眼,问了最后一句。
“师尊,你后悔吗?”
落到这种地步,后悔吗?
岳承义哈哈大笑:“失败者才会后悔!我还没有失败!”
还没有人知道辛莲身上的灵血的秘密!
只要他能得到辛莲的血,一定比现在更强!
事到如今,他还不思悔过。
段熙苦笑,看向云行舟的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是他,造成了这一切。
如果他没有带阿舟回剑宗,他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都是他的错。
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金光一闪。
段熙拔出佩剑羲和,横剑于项上。
“段熙!”
“师叔!!”
辛莲一直注意着段熙,见他拔剑,当即大喊。
谢苍谣也惊叫。
但已然来不及。
段熙心存死志,毫不犹豫划过自己的脖子。
辛莲冲过来,被热血溅了一脸,血从她眼中滑落,人也在她面前倒下。
段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云行舟身上,最后道:“……阿舟……对不起……”
自始至终,云行舟未发一言,怡然不动。
段熙知道,他的眼神一定很淡。
那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温柔了。
正如两年前,他和自己说,阿洲已经死了。
那时,阿舟还想着化解他的执念,是想着来日他得知真相,就不会那么痛苦吗?
他那么耀眼的朋友啊,却受了那么多苦,而这一切和他脱不了干系。
尽管阿舟并不需要他的道歉,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给的了。
他没办法面对阿舟,没办法面对苦心瞒着他的辛莲……
只有以死谢罪了。
“师叔!师叔!你撑住,看看阿谣,再看看阿谣啊!”
谢苍谣惶然无措,一手紧紧捂住段熙被割得很深的脖子,一手掏出各种灵药。
其他人也连忙围过来。
季采音托着人,开始输送灵力。医修长老冲过来,其他长老们、钟之宁、唐芜、萧一骁都围了过来。
“段熙!”
“段师叔!”
“段师叔!”
但辛莲知道,来不及了。
段熙的气息,已经开始消散了。
他是那么决绝,用了全力,将整个脖颈割得极深,都能看见喉骨,鲜血瞬间流出大片,从谢苍谣指间溢出,染红了辛莲的鞋面。
“嗡——”
弑主的羲和剑发出悲鸣,然后“铮——”的一下,毅然从中间断开,追随主人而去。
落在地上,成为两块废剑。
人亡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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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段熙的死在岳承义对云行舟下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云行舟从未怪过他,之前一直没告诉他自己是游洲,就是怕他自责难过,但经历痛苦的千年,云行舟也没办法对他保持以前的心态了。两年前告诉他游洲死了,就是希望段熙能放下游洲,那么今天也就不会这么痛苦。
但段熙放不下,他执着地找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挚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折磨,还是来自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师尊,他瞬间就崩溃了。
段熙是一个很正的人,羲和剑选择他,也是因为他这个人太完美了,没有任何缺点,他对任何人都很好,是非分明,在出现的第一刻也没有直接袒护自己的师尊。就是因为他太正,太明白是非,才更加没脸面对云行舟和辛莲,于是选择以死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