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秦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站在席家老宅朱漆大门外的台阶上,手里还攥着擦了一半的铜制门环。
七月的阳光透过雕花门楼的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焦灼。
席家老宅坐落在w市最核心的历史保护区,白墙黛瓦的中式院落藏在成排的香樟古树后,门楣上悬挂的“席府”匾额虽已褪色,边角却被精心打磨过,透着百年世家沉淀的威仪。
这里是w市的活地标,也是席家根基所在——据说当年城市规划时,开发商曾出价数十亿想买下这块地,却被席老爷子一句话顶了回去:“席家的根,多少钱都不卖。”
席蓝修刚从黑色宾利上下来,身上还带着电竞场馆特有的硝烟味——黑色连帽衫的帽子随意搭在脑后,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左手手腕上那串红绳编织的手钏是母亲去年给他求的平安符,此刻随着他大步上前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扶住快步迎上来的秦婶,指尖触到老人手背粗糙的茧子,那是二十多年来在席家操持留下的印记。
“秦婶,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比在赛场上沉稳许多,少年气的尾音被刻意压平。
从接到秦婶带着哭腔的电话起,他心里就一直打鼓——秦婶在席家待了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能让她慌成这样的,定不是小事。
秦婶眼圈红了,嘴角动了动刚要开口,正堂方向突然炸开一声怒喝,震得廊下的铜铃都叮当作响:“逆子!你!”
紧接着是张管家惊惶的呼喊:“老爷!”
还有母亲苏婉带着哭腔的声音:“爸!”
席蓝修心里一沉,松开秦婶的手就往正堂冲。
穿过栽着百年罗汉松的天井时,他差点撞到捧着茶具的小佣人,余光瞥见对方手里的青瓷茶杯在托盘里晃得厉害——整个老宅的空气都像被拧紧的发条,绷得快要断裂。
正堂里,红木八仙桌被掀翻了半张,上好的龙井撒了一地,紫砂壶在门槛边摔得粉碎。
席老爷子席天半瘫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抠着椅面的雕花,指节泛白。
席蓝修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掌心覆上爷爷冰凉的手背:“爷爷,您怎么样?”
席天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在看到孙子的瞬间亮了亮,胸口那股差点把他掀翻的郁气竟散了大半。
他反手紧紧攥住席蓝修的手,枯瘦的指关节硌得人发疼:“小修……你可回来了……再晚一步,爷爷就要被你那个混账父亲逼死了!”
席蓝修皱眉看向四周。
母亲苏婉坐在沙发上双眼发亮的看着他。
父亲席楚佑站在一旁,昂贵的定制西装皱了半边,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显然也气得不轻。
张管家垂手站在角落,脸色比平日里更白了几分。
而在这群熟悉的身影里,有一个人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江湛。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就那么站在东窗下的阴影里,眼神看似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仿佛眼前的争吵与他无关。
“小修,你爷爷是老糊涂了!”席楚佑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正堂响起,他猛地指向江湛,
“不知道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男人,身份不明不白,张口就要席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更厉害了:“你说说!你在席家的股份也才百分之十二!你是席家明定的继承人,是我的亲儿子!就算现在胡闹去搞什么电竞,我当你年轻不懂事,玩够了总会回来——可他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凭什么要百分之十?简直是痴人说梦!”
席蓝修心里咯噔一下。百分之十?
席氏集团如今市值千亿,百分之十就是百亿资产。
他自己的股份是爷爷硬塞给他的,父亲当初为此还跟爷爷冷战了半个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人要股份?
席天被儿子这番话激得狠狠咳嗽起来,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
席蓝修赶紧伸手帮爷爷顺气,掌心能清晰地摸到老人后背突出的骨节——不过半年没见,爷爷好像又瘦了许多。
“爷爷,您先别急。”他低声安抚,又抬眼看向父亲,“爸,有话好好说,别气着爷爷。”
席楚佑冷哼一声,接过苏婉递过来的水杯,大摇大摆地坐到旁边的酸枝木沙发上,双腿交叠,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席天:
“秦姐,去准备晚饭,婉婉饿了。”
秦婶嘴角抽了抽,应了声“是”,转身时偷偷瞪了江湛一眼,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席天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疲惫,让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席蓝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孩子……是绢子的孙子。”
“什么绢子帕子的,我不管!”席楚佑想也不想就打断,“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孙子,也别想从席家拿走一分钱!”
“逆子!你这个逆子!”席天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想朝儿子砸过去,手举到半空却脱了力,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席楚佑的裤脚。
席楚佑皱着眉掸了掸裤子,刚要说话,被苏婉推了一下,闭上了嘴。
“爸。”席蓝修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又转向爷爷,“绢子……是您以前跟我提过的那位刘奶奶吗?”
席天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那时候还是战乱年代啊……”老人的声音飘得很远,像是穿透了重重时光,
“我那时候才十六,跟着部队在山里打游击,一次突围时中了枪,摔下悬崖,是绢子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的刻痕:
“她比我大两岁,是山下村里的姑娘,背着我躲在山洞里,用草药给我敷伤口,自己啃树皮也要把省下的窝头塞给我。夜里有野兽叫,她就抱着根木棍守在洞口,一守就是七天七夜……”
席蓝修没说话。
他从小听爷爷讲过不少战争年代的故事,但关于这位刘绢奶奶的,爷爷总是说得很简略,只说那是他的救命恩人,后来断了联系。
“后来部队打回来了,我去找过她,可村子早就被烧光了,人也不知去向。”席天的声音发颤,“我总想着,等天下太平了,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报答……可这一等,就是一辈子啊。”
他看着东窗下的江湛,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昨天我去城西的老茶馆,看见这孩子坐在窗边喝茶,那眉眼……跟绢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上去一问,才知道他叫江湛,是绢子的儿子。绢子二十年前走了,走之前还念叨着我,说当年要不是我留的那笔钱,她根本养不活孩子……”
席蓝修微微愣住了。
他这才仔细打量江湛——确实和爷爷书房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年轻女子有几分相似。
那张照片他小时候偷偷看过,背面写着“赠天哥,绢子”,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所以你就疯了?”席楚佑嗤笑一声,“单凭一张脸就认亲?万一他是骗子呢?现在的骗子什么做不出来?
再说了,就算他真是那个什么绢子的孙子,当年你留的钱早就还清人情了,凭什么要给股份?”
“你懂什么!”席天猛地拔高声音,胸口又开始发闷,
“当年若不是绢子,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席家能有今天,有一半是她给的!给她儿子百分之十的股份,过分吗?”
“过分!”席楚佑拍着桌子站起来,“席家现在是我说了算!公司章程里写得清清楚楚,股份只能传给直系亲属!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