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声音嘈杂,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
许多人在说话,又突然归于寂静,只余仪器的滴滴声规律地响着,像在计数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有些刺鼻,却又莫名让人安心。
是在医院吗?
笙羊羊模糊地想。
她尝试撑起身子,一阵刺痛立即从手背传来——应该是扎了针。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看看,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再努力聚焦,眼前仍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
“笙笙你醒了!”一个甜美清澈的女声在身边响起,语气中满是惊喜。
接着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似乎是去叫医生了。
没过多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轻轻翻开她的眼皮,一道刺目的光扫过,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笙羊羊小姐……”医生的声音沉重,
“她的视觉神经没有反应,暂时看不见了。”
病房内顿时一片寂静,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美羊羊的声音带着颤抖:“怎么会这样……”
笙羊羊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许久未说话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不止如此。”
她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了。你们的声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啪嗒——”不知是谁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妈妈!”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声音响起,带着惊慌。
一个脚步声靠近床边,成熟的女声轻轻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笙羊羊茫然地摇摇头。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有关灰太狼和喜羊羊下落的唯一线索,就这样随着笙羊羊的记忆一起消失了。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红太狼牵着小灰灰黯然离开。
最先那个甜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掩的哀伤:“我叫美羊羊。”
“我叫沸羊羊。”一个中气十足却略显压抑的男声接着说。
“我叫懒羊羊。”这个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叫暖羊羊。”最后一个女声温柔而克制。
笙羊羊微微点头,努力记住这些声音和名字。
医生又为笙羊羊做了更细致的检查,最终得出结论:
“笙羊羊小姐的生活常识和基本认知能力还在,但对具体的人和事完全没有记忆。”
医生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而且,她现在的身体异常脆弱,轻微的磕碰都可能造成骨折。虽然原因不明,但只要好好休养,还是有望恢复日常活动能力的。”
一直沉默旁观的泽羊羊终于开口:“阿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叫泽羊羊,是你的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你从小在青青草原长大,刚才的都是你的朋友。我平时住在世外草原,你愿不愿意和爸爸去那里生活?”
笙羊羊转向声音的来源。
她能感受到父亲话中的关切,但也能听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距离感。
而自她醒来,美羊羊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刻那双手明显收紧了。
“我想继续留在这里。”笙羊羊轻声道。
虽然记忆空白,但她能感受到美羊羊和其他人的真诚关怀。
“记忆虽然没有了,但大家还在,我们可以建立新的回忆。”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有人在悄悄拭泪,有人欲言又止——因为有些人,已经不在了。
泽羊羊长叹一声:“我把小玖他们安排在你身边,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他的声音充满怜惜,“阿笙……好好休息。”
笙羊羊点点头,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抬起无神的双眼“望”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就像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朋友给予她的关怀一样。
美羊羊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声音温柔:“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笙羊羊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微笑。
尽管前路未知,但她并不孤单。
智羊羊和丽羊羊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连日寻找儿子的奔波与焦虑,
让他们脸上写满了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看到病床上依旧昏睡的笙羊羊,丽羊羊的泪水又一次无声滑落,
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生怕惊醒床上的人。
暖羊羊正安静地守在床边,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身,小声说:
“叔叔阿姨,你们来了。笙笙刚睡着没多久。”
智羊羊点点头,目光复杂地落在笙羊羊苍白的脸上,沉默良久,才压低声音对暖羊羊嘱咐道:
“暖羊羊,如果……如果笙羊羊醒来后,关于过去的事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或许……暂时不要主动告诉她喜羊羊的事了。”
一旁的丽羊羊闻言,泣不成声:
“喜羊羊他……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了……笙羊羊为了找他,已经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她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她的肩膀因抽泣而微微颤抖。
智羊羊揽住妻子的肩膀,轻声安抚,目光却依旧沉重:
“我们绝不会放弃寻找喜羊羊。但我们也希望笙羊羊能好好的。”
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笙羊羊对喜羊羊的在意程度,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如果遗忘能成为一种保护,那么,就让她暂时忘却吧,让她有机会继续向前走,而不是被残酷的过去彻底困住。
暖羊羊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我明白了,叔叔阿姨,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送走智羊羊夫妇,暖羊羊回到病房,细心地为笙羊羊掖好被角。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笙羊羊平稳的呼吸。
睡梦中的笙羊羊,仿佛跌入了时光的缝隙。
她梦见自己变得很小很小,正坐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握着蜡笔专心致志地涂抹。
画纸上,一株株铃兰渐次绽放。
忽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在画什么呀?”
她没有理会,依旧专注在自己的画作上。
那个比她稍大一点的男孩却不气馁,自顾自地絮叨起来:
“你画得真好看!懒羊羊一直在睡觉,都不陪我玩。你是新来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在村长家看到别的小朋友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外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小小的她终于被吵得有些不耐烦,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好吵啊。”
男孩立刻笑起来,那双湛蓝的眼睛像盛满了阳光:
“你终于说话啦!我叫喜羊羊,你叫什么?”
不知是被那过于真诚的目光打动,还是被那灿烂的笑容感染,
她鬼使神差地轻声回答:“……笙羊羊。”
“笙羊羊!”喜羊羊开心地重复了一遍,
“既然我们认识了,那就是朋友啦!我们一起玩吧!”
“我不想和你玩。”她故意扭过头,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没关系呀,我想和你玩!”
喜羊羊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凑得更近,“你画画这么厉害,教我画画好不好?”
她眼珠转了转,随口说道:
“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在树林里丢了一只画笔,你找到了,我就考虑和你玩。”
“好!一言为定!”喜羊羊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转身就朝着树林的方向跑去,“你要说话算话哦!”
梦境终结在小男孩奔跑远去的背影,
以及那个小小的、别扭的她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嘟囔了一句:“……傻子。”
笙羊羊缓缓睁开眼,世界是漫无边际的黑,她有些发愣。
喜羊羊……是谁?
自从她醒来,似乎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笙笙,你醒啦!”暖羊羊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过来,
“感觉好点了吗?这是大家特意为你炖的补汤,很营养的。”
她小心地喂笙羊羊喝了两口。
笙羊羊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
“暖羊羊,你知道……喜羊羊是谁吗?”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暖羊羊喂汤的手顿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暖羊羊放下汤碗,声音有些紧绷:“笙笙,你……记起来了吗?记起来多少?”
笙羊羊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梦到了一个很烦人的小男孩,他说他叫喜羊羊。”
暖羊羊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睫,声音低沉:“他……失踪了……”
“啊……这样啊,”笙羊羊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应,“那真是……太可惜了。”
暖羊羊没有再说话,但整个病房的气氛明显变得低沉而压抑。
笙羊羊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问出那个名字后,暖羊羊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暖羊羊,这汤真好喝,我可以再喝一点吗?”
暖羊羊抬起头,回给她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嗯,笙笙想喝就多喝点,还有很多呢。”
待暖羊羊离开病房后,她立刻拿出手机,在群里飞快地发送了一条信息:
“笙笙刚才问我,喜羊羊是谁了。”
消息刚发出,立刻就引发了震动。
美羊羊:“怎么回事?有谁在她面前提到喜羊羊了吗?”
暖羊羊:“没有。她说她梦到了。”
懒羊羊:“梦到了?她还梦到什么了?”
沸羊羊:“难道她想起来了?!”
暖羊羊:“都没有。她说没想起来,也只梦到了一个片段……我没敢再多问。如果笙笙真的想起来了,而喜羊羊又不在……”
暖羊羊没有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群内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担忧着:
当记忆的闸门打开,却发现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那该是何等的痛苦。
而在病房内,笙羊羊轻轻抚摸着胸口,那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
那个名叫喜羊羊的男孩,究竟是谁?
为什么提起他时,大家的反应都如此奇怪?
她闭上眼睛,试图捕捉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却只有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带来远方的气息。
笙羊羊不知道的是,那段被遗忘的过去,正如同深埋的种子,悄悄在记忆的黑暗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