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侍卫替他斟上一杯热茶,低声开口。
“大人,您看那顾世子……”
“你信了?”杨威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心腹侍卫一愣,连忙躬身。
“属下不敢妄言。只是那场面,瞧着倒也不像全是假的。”
“呵。”
杨威扯了扯嘴角。
“官场上的事,什么时候能只用眼睛看了?”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
“一个能用民脂民膏铺出一条平整官道的世家子,会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自掏腰包,去经营一个赔本的买卖?”
“那朱寻也是个老油条,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不过是演给本官看的一出戏罢了。”
心腹侍行了一礼:“大人明鉴。那咱们……”
“他们想演,本官就陪他们演。”
“越是想藏,就说明那盐场里的油水越是丰厚。”
“从明日起,本官就当是被他们蒙蔽了。你替我安排,城里最好的酒楼,最美的姑娘,本官要好好歇歇。”
“他们送来的礼,照单全收。”
“你再去探。本官不信这青州城能被他们围成铁桶一块。把真正的盐场给本官挖出来!”
“是!”
心腹领命退下。
接下来的两日,杨威白日里接受世子和安抚使的邀请,在青州最大的酒楼仙鹤楼大摆筵席。
夜里则流连于城中新开的勾栏瓦舍,左拥右抱,夜夜笙歌。
各种孝敬来者不拒,古玩字画照单全收。
杨威的心腹李寺则悄然夜间出行。
有意避开了主街上的巡逻府兵,专挑阴暗的巷子穿行,很快便来到了城东那片荒凉的盐碱滩。
白日里那个破败的盐场,此刻黑灯瞎火,只有一个打更的老头缩在棚子里打盹。
他没有停留,而是绕过这片区域,继续向更深处潜行。
又行了约莫两里地,一阵海风吹来,隐约带来不同寻常海腥的烟火气。
李寺精神一振,慢慢摸了过去。
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被山石峭壁三面合围的隐蔽滩涂上,赫然坐落着另一座盐场。
这座盐场规模不大,只有七八个熬盐的灶台,明显比白日里见的那个要规整许多。
十几个盐工正在月色下忙碌着,他们不像之前那些老弱病残,个个身强力壮。
不远处,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李四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了一处堆放杂物的草垛后。
“他娘的,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一个管事压低声音抱怨,“这雪花盐瞧着金贵,可一百斤粗盐下去,七八道工序,稍有不慎就熬废了,最后能出个十来斤就算老天爷保佑了。”
“可不是嘛。”
另一个管事接过话头,“工钱、炭火、还有给那些官爷的孝敬,哪一样不是开销?算下来,咱们累死累活,赚的也就是个辛苦钱。”
“小点声!”为首的管事呵斥道,“世子爷说了,这买卖见不得光,咱们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这批货炼好,赶紧装车运走,换了银子,也好给兄弟们发赏钱。”
李四在草垛后听得真切,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原来如此。
这雪花盐确实能赚钱,但远没有传闻中那般夸张。
工艺复杂,成本高昂,产量也有限。
虽有油水,却也冒风险。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巡夜的护卫过来了。
那几个管事立刻停止了交谈,手忙脚乱地将几袋看上去品质最好的盐拖进一旁的库房里,又用干草盖好。
李四不再停留,悄然循着原路返回。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那几名唉声叹气的管事直起身子,脸上哪还有半分愁苦,彼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客栈房间内。
李寺低声汇报。
“大人,都查清楚了。
那顾瑾言确实狡猾,他有两个盐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暗处的那个才是炼制雪花盐的地方,但规模不大,工艺也确实繁琐,利远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高。”
听完汇报,杨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匕首缓缓归鞘,脸上露出了然笑意。
原来是个会藏私房钱的小狐狸。
有几分小聪明。
可惜,这点小聪明,在他这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面前,根本不够看。
“做得好。”
杨威把玩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心情极好。
这是前日顾瑾言孝敬上来的,据说是前朝名家的手笔,价值千金。
他对着烛火,细细欣赏着玉佩上精巧的雕工,嘴里发出一声轻嗤。
镇北侯府的世子也不过如此。
有点小聪明,会藏个暗账,搞个小作坊赚些私房钱。
到底还是个没经过风浪的年轻后生,手段稚嫩。
心腹李寺在一旁为他续上热茶,低声开口。
“大人,咱们接下来?”
“不急。”
杨威放下玉佩,端起茶盏。
“羊得慢慢宰。”
“他越是怕,藏得越深,油水就越多。”
“再晾他几日,等他自己沉不住气了,本官再让他把真正的盐场吐出来。”
李寺躬身。
“大人英明。”
就在这时,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响。
笃,笃,笃。
李寺面色一凛,瞬间拔刀护在杨威身前。
“谁?”
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杨威皱眉,给李寺使了个眼色。
李寺会意,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拉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进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来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杨大人,别来无恙。”
黑衣人声音沙哑,抱拳行了一礼。
杨威挥手让李寺退下,“阁下是何人?深夜闯我房间,好大的胆子。”
“在下是何人不重要。”
黑衣人笑笑。
“重要的是,我能给杨大人送一桩泼天的大功劳。”
“哦?”
杨威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杨大人以为,那顾瑾言只是个会藏私房钱的草包?”
黑衣人反问。
杨威没有作声。
“大人被他骗了。”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
“他给您看的那个小盐场,不过是冰山一角,是用来迷惑您的障眼法。”
“他真正的心血,藏在官府的工匠署里!”
杨威的瞳孔微微一缩。
工匠署?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黑衣人语气笃定。
“那顾瑾言狼子野心,他借着治水兴农的名义,将整个工匠署都变成了他的私人领地。”
“里面不仅有数不清的雪花盐,更有他私下打造的兵器甲胄!”
“私造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