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制服，莱恩却依旧挑衅的笑着。
“居然强行读取人形的记忆？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夜蜀葵闻言，猛地看向梦魔。
这是如此危险的事情吗！？
梦魔说的云淡风轻。
“只是借助领域，将我的手化为了读取器而已，并无大碍。”
莱恩吐出一口血，挑眉。
“真能逞强。和一般的记录型监视器、电视器材不同，为了保护客户信息，人形的内部芯片都有极其强大的禁制，要想破解，可得费一番功夫。”
“只把手化成读取器怎么够？除非——”
莱恩嗤笑一声。
“你把整个身体都做成读取器了吧。”
让所有的神经都去分析、拆解禁制。
让所有的血液都化为线路，传输并解读电子信号。
“电流穿过四肢八骸，在全身奔流不止的感觉如何？”
“变成高速计算、没有意识的机器，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感觉如何？”
不理会莱恩，夜蜀葵惊恐的察看梦魔。
“你——！？”
刚才局面混乱，没能看透，如今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梦魔的脸色的确苍白到过分！
“放心，没事。”
梦魔拍拍夜蜀葵的手。
“情况紧急，这是最快的方法。”
“而且，有梦脑系统的基础，并不会很难。”
鼻子一酸，夜蜀葵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骗人！”
一定很痛。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抓住梦魔的袖子，夜蜀葵垂下脑袋，哽咽不止。
“求求你，别乱来......”
“我不要你为了救我伤害你自己啊......”
本想一句带过，谁想还是没瞒住。
梦魔垂眸。
诚如莱恩所说，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举手投足间都会感到麻痹般的钝痛，身体内部也依旧残留着酥酥麻麻、犹如针扎的刺激。
只要夜蜀葵平安，他便什么都能忍受。但唯有让她难过这件事，是梦魔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的。
他揽住夜蜀葵的肩，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发。
“我没事，别哭。”
“唔唔......”
夜蜀葵深知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她竭力压抑动摇的心绪，只道：
“解决完这边之后，一定要去检查下身体！”
梦魔点头。
“好，听你的。”
“呵！”
莱恩的笑声突兀的响起。
他看着夜蜀葵，眼神不再狂热，而是变得深邃又复杂。
“你居然......和我一样呢，呵呵。”
他笑个不停。
夜蜀葵看向莱恩。
“什么？”
怎么感觉……莱恩有点不对劲？
一旁的梦魔低声说：
“梦之箭起作用，他应该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根据人形铃铃的记忆，那位小龙女其实——”
“是真的存在的。”
夜蜀葵惊讶。
“不是幻觉，而是真人吗？怎么会这样！？”
梦魔一面观察着莱恩，一面给夜蜀葵解释。
“你还记得，我们拜托五月查莱恩的账户的事情吗？”
“当然，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账户的确有购入人形的消费痕迹，但服务商为了保护客户信息，并没有明白的标记项目内容，所以这不算是最为决定性的证据。”
梦魔道：
“考虑到这点，我向五月提了别的要求。关于莱恩的生平事迹，我让他一定要事无巨细的查清楚。”
夜蜀葵不太明白。
“为什么呢？”
梦魔道：
“在决定调查莱恩之后，我曾经尝试过进入他的梦，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不管是谁，都会存在阴暗面，存在一闪而过的恶意和消极情绪，但莱恩的梦实在太过正向，并非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梦。”
“就像是当初他给你的感觉一样。”
亲切，温和，善良，无私。
当初的莱恩身上全是好的标签。
夜蜀葵似乎理解了梦魔的意思。
“如果只是表露在外的社交面具，倒也正常，但体现灵魂与欲求本质的梦都如此的话，就很奇怪了！”
“没错。”
梦魔点头。
“梦是无法假装，无法修饰的东西。他恐怕用了什么手段掩盖，或是把关键的东西藏了起来。而线索......就藏在他过去的经历之中。”
原来如此！
夜蜀葵继续观察莱恩。
诚如梦魔所言，莱恩陷入了某种幻境，正神色恍惚，眼神失焦。
“铃铃，铃铃......”
他看着虚空，不断重复着刚才夜蜀葵的话语。
“我不要、不要你为了救我伤害你自己啊......”
这句话仿佛魔咒，他念叨着，又哭又笑。
“哈哈，求求你，不要死，不要走啊......！”
死......？
闻言，夜蜀葵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个猜测。
“难道说，真正的铃铃、真正的小龙女，是为了救莱恩而死的！？”
就像他心理构建创造的故事那样？
梦魔笑了。
“聪明。”
夜蜀葵真是一点就通。
“五月给我的资料里，记载了一条莱恩的入院记录，根据内容，他伤的极重，是当场死去也不奇怪的伤势。但他却奇迹般的撑到被送入医院，之后也迅速的好转、顺利康复。此事虽然没有任何公开报道，但五月还是查到了一些细节。”
揭晓答案前，梦魔问：
“你还记得莱恩说过，小龙女遇到的事故吗？”
夜蜀葵当然记得。
“小龙女为了救人，采摘草药的时候不慎跌落，对吧？”
梦魔点头。
“没错，我们都以为这是莱恩幻想出来的，但实际上，这个事件真实发生过。只是采摘草药的人......变成了莱恩，而救他的人，则是铃铃。”
“在讲述小龙女的故事时，莱恩不小心透露了事故的内容，假如我们发现不对，深入查找，他就会暴露，所以他才按捺不住，派人形来解决我们。”
也许不是不小心，而是一种必然吧。
夜蜀葵感慨。
“我想，他肯定是不打算说出事故细节的，可惜，幻想和现实缠绕在一起，让他说溜了嘴吧。”
梦的太深了啊，莱恩……
说到这里，大部分的疑惑都解决了。
莱恩为了能让铃铃复活，才犯下了那么多罪行。
夜蜀葵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铃铃、也就是那位可爱的小龙女，最早就是在莱恩的诊所打工，并和莱恩逐渐要好的吧。
她不只是莱恩的第一个病人，更是之后常伴身侧、消融彼此孤单的重要存在，失去她之后，莱恩的悲伤可想而知。
夜蜀葵轻声问道：
“但......为什么要把人形也做成铃铃的模样呢？”
只是为了欺骗自己铃铃还活着吗？
如果选择自我蒙蔽，又何必要找回真正的铃铃呢？
梦魔摇头。
“人形铃铃的意义不止如此。”
“根据它的记忆，铃铃曾经在莱恩的诊所工作，也有不少病人见过真正的她。为了让铃铃‘看似’从未离开，也为了她复活后能顺利回归、减少解释的麻烦，莱恩才这么要求了吧。”
嗯？
“那莱恩还让人形去杀——！？”
不对。
夜蜀葵顿悟。
覆盖人形的黑影结界，就是这个作用！不单为掩护人形的信息，也是要遮挡住那张属于铃铃的脸。
沾染鲜血的它更能不断提醒莱恩，提醒他该选择什么、相信什么。
“莱恩，你可真是......”
夜蜀葵说不出话。
这位医生表面的温和之下，竟有如此扭曲的灵魂。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在其中沉浮不断，以至于迷失自我。
哪里才是梦，又或者，哪里都是梦？他还能清醒的判断出来吗？
......真是可恨，又可悲。
那边，莱恩正在极力抵抗梦之力的入侵。他的表情狰狞，嘴角抽搐，眼神在清明和迷乱中来回变化。
“铃铃，是啊，我们一定要成为最棒的医生，拯救所有人的心！”
“该死！该死！夜蜀葵，我——”
“啊……铃铃，你的龙角好像长大了些，这么久了，你有想起什么家里的事情吗？唔......还没有啊？”
“你、梦魔！我、我杀——”
“铃铃，铃铃，不要走，不要走......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为了我......！”
见他如此癫狂，夜蜀葵别开视线，不忍直视。
......该收尾了。
她喃喃道:
“莱恩是剜心杀手的事如果公开，人间诗社也会被大家攻击吧。”
备受爱戴的医生，助人渡人的诗社，两边竟联手闹出一场大戏，玩弄了下城区的所有人。
这个真相，定能摧毁人们对人间诗社的信仰。
“这样，圣斯苑他们的阴谋就不会——”
背后，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你可真是天真。”
夜蜀葵和梦魔一怔。
回头看向来人，两人不由得皱眉。
怀中抱着只小巧可爱的兔子，笑意盈盈的犰狳。
举着十字架，眼中满是嘲讽的玛尼。
两人白衣飘飘，纤尘不染，更显惊心。
夜蜀葵没动，心中却在盘算。
......圣斯苑不在，看样子沙利叶成功拖住他了，但这两个牧师来此，绝不是好事。
她抿唇，谨慎开口:
“玛尼，你什么意思？莱恩已经被我们抓到了，人间诗社绝不可能抵赖！”
玛尼嗤笑。
“只是你们抓到莱恩，强行洗脑了他而已。看他现在这个疯癫样子，不就是你们的手笔么？”
夜蜀葵怒道：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们还能颠倒黑白？！只要我们把莱恩和人形交给警察——”
玛尼打断她：
“你大可以试试！”
夜蜀葵愣住。
梦魔也脸色难看，心生不好的预感。
玛尼哼笑，丝毫不在乎夜蜀葵的威胁。
“处于暗杀模式的铃铃一旦被发现，就会开启自毁模式，现在它一定自我格式化，清空所有的记忆和信息了。而莱恩......除了他的证词，你们还有其他证据？”
夜蜀葵不服。
“他自己都承认了，还不足够吗！？”
虽然莱恩现在的状态迷乱，但只要他亲口说出所有真相......
一旁的犰狳轻飘飘的开口。
“疯言疯语，怎可当真？”
夜蜀葵驳道:
“他没疯！”
犰狳却微笑着道:
“放心放心，他马上就会彻底疯了。”
……什么！？
话音刚落，玛尼的十字架一甩，放出无数红色射线。
梦魔只得拉着夜蜀葵躲避。
犰狳似乎不打算加入战局，只是一边抚摸兔子，一边走近莱恩。
莱恩撕扯着胸口，艰难的抬起眼睛看他。
“救、救......”
没理会莱恩，犰狳只平淡的问道：
“你知道铃铃为什么会去你的诊所吗？”
“你想了解她的身世吗？”
莱恩呆了呆。
虽不懂为什么说到这个，但他的确一直在意着答案。
铃铃的失忆是真，但不是什么都能用失忆解释。
数量稀少、习惯抱团而居的龙族以凝聚力极强着称，却没有谁来找寻流落在外的她。
她本人对龙族一无所知，对过去的地方和经历更是毫无印象。
宛如凭空而生。
宛如白纸一张。
即使是刚诞生至此时，就巧合的遭遇事件忘记过去，但她为什么偏偏来到自己的诊所，又一定要赖上他？
“一去回想就会头痛，不要急嘛。”
回忆中，红发的少女巧笑倩兮，撒娇般的晃晃他的手臂。
“而且，我要是想起过去，就得离开这里了吧？”
“我想在这里多陪陪你呢。”
又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想要找回记忆的想法？
竭力忍住梦之力的侵蚀，莱恩拼命保持清醒，却已满头大汗，涕泗横流，看起来狼狈至极。
斯人已逝，再多的疑问也无法得到回答，再多的遗憾也难以弥补。徒留他的心被驱赶着前行，百般回头捕捉，遍寻不得，永远耿耿于怀。
但若是三牧师之一的犰狳，若是能实现奇迹的人间诗社——
抬眼直视着犰狳，莱恩崩坏的神色中绽放决心。
“......告诉我。”
闻言，犰狳笑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