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雪仍然在疯狂地下着。
一辆汽车关着车灯，悄悄驶进八木太太家背后的巷子，在一个电话亭边停下。
孟诗鹤在车里四处张望了一下，推开车门走下车来，回身朝汽车挥了一下手，转身翻越矮墙，走进客厅，然后关上了屋门。
汽车接着朝前驶去。
“你回来了。”
孟诗鹤定睛一看，刘简之坐在客厅里。
孟诗鹤伸手开灯。
“别开灯。”刘简之说，“对面那位，说不定还盯着我们呢。”
“你一直在等我？”孟诗鹤问。
“是啊，我总是不放心。”刘简之说。
“外面下大雪了。”孟诗鹤脱去外套，刘简之伸手接过，挂在衣架上。
“谋略计划搞到了吗？”刘简之问。
“搞到了。搭帮北田浩帮忙。”孟诗鹤说。
“北田浩？”刘简之诧异地问。
“北田和矢的哥哥，在登户研究所当工程师。”孟诗鹤说。
“怎么遇上的？”刘简之问。
“我们抓的舌头。”
“抓舌头？”
“登户研究所加强了保卫，雇了一些工人连夜在布置刺线铁丝网，门口有四个士兵站岗，根本进不去。于是想到抓个人带我们进去，结果就把北田浩抓了。他告诉我们有一条地道可以直通登户研究所。”
“真是巧了。”
“你去睡吧，我去冲洗胶卷。”
“你休息，”刘简之说，“我来冲洗胶卷。”
孟诗鹤把微型照相机递给刘简之，摸黑走上楼梯。
刘简之走到门边，从门缝朝外看了一眼，高桥的汽车还停在家门口的雪地里，屋里看不到一丝灯光。
刘简之转身上楼，来到浴室，取出两瓶药水，分别倒在两个瓷盘中，又将浴室的灯泡换成红色灯泡，打开电灯开关。然后打开相机后盖，取出胶卷，浸入显影液中，用数层红布包住的手电光看了看，将胶卷丢进定影液中。
十几分钟后，刘简之从定影液中取出胶卷，在水清洗了一下，又将胶卷泡进酒精，然后用夹子夹住胶卷两端，挂在绳子上晾干。
刘简之洗了洗手，走进卧室，发现孟诗鹤已经熟睡，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天色不等雪停，慢慢亮了。
高桥圭夫醒来，见高桥良子早已起床，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掀开窗帘，朝对面的佐藤彦二家望去。
刘简之家的屋顶，一片洁白。
刘简之那辆车顶架着收音天线的汽车，还停在刘简之家门口。车顶上也覆盖着厚厚一层雪。
一郎突然哭了一声。
高桥良子走进卧室，问：“看什么呢，高桥君！佐藤太太还在睡觉呢，有空你就不能抱抱孩子？”
高桥圭夫回过身，从摇篮里抱起孩子。
“奇怪，佐藤君一向早起，怎么今天不想去上班，这会儿还在被子里呢？”
“你每天比佐藤君还早呢，你怎么也在被子里窝着呢？”高桥良子说。“再说了，佐藤太太急着要孩子呢！你替神尾社长着什么急啊？”
高桥圭夫道：“造人真有那么难吗？”
高桥良子说：“就你行！”
高桥圭夫腼腆地笑了笑：“阳子做好了早饭没有？”
高桥良子说：“早就做好了。你快去吃吧。”
高桥圭夫突然想起了八木明子，对高桥良子说，“明子今天出院，你告诉佐藤太太，她如果有空的话，让她去陆军医院接接明子老师。”
“佐藤太太没有车。”高桥良子说。
“难不倒佐藤太太，让她去想办法吧。你早点过去，佐藤彦二的车还在呢。”
“好吧。”高桥良子说。
高桥圭夫吃完早餐，费劲地打着了汽车引擎，惊醒了孟诗鹤。
“你怎么睡在沙发上？”孟诗鹤问刘简之。
“我怕弄醒你。”刘简之说。
“弄醒就弄醒，又不是没弄醒过。”孟诗鹤走到窗前，揭开窗帘，看着高桥圭夫的汽车开走。
“照片洗印好了吗？”孟诗鹤问。
“胶卷还没有干呢。”刘简之说。
孟诗鹤一边穿衣，一边打开了收音机。
……东京广播电台，现在播报近卫首相第三次声明。声明的全文如下：
日本政府，昭和13年曾一再声明，决定始终一贯地以武力扫荡抗日的国民政府。同时，和中国同感忧虑、具有卓识的人士合作，为建设东亚新秩序而迈进。
“刘简之，你听，以武力扫荡抗日的国民政府，同时和中国同感忧虑的人士合作，说明日本策划中国投降派有了成效。”孟诗鹤说，“我们能不能在这方面多搞点情报？”
收音机继续响着。
……现已感到，中国各地，复兴的气势澎湃而起，建设的趋势，日盛一日。当此之时，政府向国内外阐明同新生的中国调整关系的总方针，以求彻底了解帝国的真意。
“现在这种局面，我都不确定我们的情报发回国内，会不会落到投降派手中。弄不好连我们都有可能暴露。”刘简之说。
“那就再观察观察。”孟诗鹤说。
……日满华三国，应以建设东亚新秩序为共同目标而联合起来，共谋实现相互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和经济合作。
“你今天干什么？”
“先去办公室，看有没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为此，中国方面首先必须清除以往的偏狭观念，放弃抗日的愚蠢举动和对满洲国的成见。
“我听说，有人想要近卫手下下台。”
“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知道。就听说有人这么传。”
……换言之，日本直率地希望中国进而同满洲国建立完全正常的外交关系。
孟诗鹤关掉收音机，走进浴室，摸了摸胶卷。
“简之，胶卷干了。”孟诗鹤说。
刘简之连忙站起身来，把自制的照片放大器搬进浴室，开始冲印照片。
第一张照片显影出来，刘简之把照片丢进定影液，几分钟后用镊子把照片夹起来，凑近红色电灯泡。
“这张是参谋本部批准实施《法币谋略工作计划》的命令。签字人是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还有参谋次长多田骏。”刘简之说。
“我先以为这个就是《谋略计划》，差点漏掉。”孟诗鹤说。
刘简之夹起第二张照片。
“这是山本先章写的《法币谋略工作计划》原稿。”
只听刘简之小声念道，“……本计划的方针是，破坏蒋介石政权的法币制度，扰乱其国内经济，摧毁该政权经济抗战力量……本工作的秘密代号为‘杉工作’。”
孟诗鹤夹起另一张照片，念道：“……谋略器材的制造由陆军第九科学研究所负责和制造。根据需要，经陆军大臣批准后，可利用民间工厂的全部或一部，但要做到绝对保密。
刘简之再拿起另一张照片，继续念道：“……在支那设立本谋略的实施机关，代号“杉机关”，暂将本部设在上海，在对敌贸易的重要地区及适于收集情报的地方，设立派出机构。”
刘简之顿了顿，继续念道：“……本工作要隐蔽进行，主要目的在于扰乱敌方经济，用伪造法币进行正常的交易，采购军需品和民用品……孟诗鹤，他们这是要伪造中国的法币啊。”
“我看到山本先章保险柜里的集币册，就知道他们要伪造中国的货币。”孟诗鹤说。
“看来是这样。下午我回来，一起出去发电报！”刘简之说。
“不行，我们必须马上把消息发给重庆。”孟诗鹤说。
“重点是，我们要尽快找到他们印制法币的工厂，破坏掉他们的印版。”刘简之说。
“工厂就设在登户研究所。”孟诗鹤说，“我们……”
“打扰了。”楼下突然传来高桥良子的敲门声。
“是高桥太太。”孟诗鹤说。
“她这么早来干什么？”刘简之问。
“想必是受高桥圭夫的指派。我下楼去看看。”
孟诗鹤走下楼梯，把门打开。
“高桥太太！外面冷，快进屋里来。”孟诗鹤说。
“我不进去了。佐藤君还在睡觉？”高桥良子问。
“是啊，懒虫。”孟诗鹤说。
“高桥君说，明子小姐今天出院，他想……”
“我去接明子。”孟诗鹤说。
“就是这事。”高桥良子说，“你让佐藤君开车去接一下吧。”
“我知道了。”孟诗鹤说，“还有事吗？”
“不好意思，打搅了。”高桥良子转身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对孟诗鹤笑笑。
孟诗鹤也笑了一下，关上了屋门。
“高桥太太说什么？”孟诗鹤回到浴室，刘简之问。
“明子今天出院，高桥圭夫让她通知我，去陆军医院接一下明子。”孟诗鹤说。
“我一会儿去台里看看，不忙的话，我去接。”刘简之说。
“电报什么时候发？”孟诗鹤问。
“接明子回来以后，再去发。你把这份谋略计划的要点摘录下来，拟个电文，字数越少越好。”
“好吧。”孟诗鹤点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