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块啊!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影儿了!” 兕子妈捶着胸口,声音都带了哭腔。
“东家…我…我对不住老杜家…对不住山神爷…” 生子支小野的声音,从土坷垃里挤出来,颤得不成调儿。
杜老灶接过那棵“开膛破肚”的残参,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用浑浊的老眼珠子死死盯着,像是瞅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却咽了气的亲孙儿。
有那么一刹那,兕子觉得,爷爷恨不能把自己个儿的肚子掏开,换了那棵野参的精魂回来!
“九九八十一难…九九八十一难呐!眼瞅着修成正果了…临了临了,还是没躲过这最后一劫!” 杜老灶连连顿足,花白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最后,兕子心疼地拽了拽爷爷的衣角,他也只无力地摆了摆手,兕子拉上爷爷的大手,发现他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生子支小野的那股子精气神又 “突突突” 转回丹田!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拱起来,活像个被按扁又猛地弹起的弹簧。
再看那身原本笔挺的衬衫和裤子,早被泥巴当成了游乐场 —— 衬衫领子耷拉着,他像只被雨淋透的小公鸡,裤子沾着的泥疙瘩硬得能当土块使,整个人活脱脱从泥塘里捞出来的泥娃娃!
他也没心思拍打,抓起那个装着鹿骨签子、快当绳的工具褡裢,脑袋耷拉得比霜打的茄子还蔫巴,踉踉跄跄,逃也似的冲下了山坡。
“呸!啥生子支小野?我以为他谦虚呢,整个儿一个‘半生不熟’的破棒槌!” 杜老灶盯着那仓惶的背影,牙缝里狠狠吸溜着凉气儿。
旁边看热闹的“老鹞子”咂吧着嘴:“完犊子喽!这名儿算是‘扬’出去了!往后这长白山老林子里,哪家参帮还敢雇他动‘快当签子’?怕不是要喝西北风喽!”
“快当签子?”
兕子给旁边不懂的小孩解释:
“就是用那个小鹿骨头做的小签签挖人参呀!你看哦,那个签签滑溜溜的,摸起来冰冰凉,像小鹿的腿腿变的魔法棒呢。
挖参的时候要轻轻扒开泥土,就像给人参宝宝脱小外套,可不能弄疼它的小胡须。要是用别的东西挖,说不定会把人参宝宝的须须弄断,那就不漂亮啦!
放山的叔叔、爷爷们,找到人参会大喊 “棒槌”“棒槌”,就像在和人参宝宝打招呼,还会说 “快当、快当”,保佑挖参顺顺利利的。这个小鹿骨头签签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所以叫 “快当签子” 呀,是不是很神奇?所以爷爷也不要怪罪小野哥哥好吗?”
杜老灶捻着胡子梢儿,犹豫了片刻,闷声道:“今儿这事儿,大伙儿都把嘴给我缝严实喽!山不转水转,给小伙子留条活路走!” 参帮的伙计们喏喏应着,各自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之后,起出的“参王”,品相个头都平平。
被杜老灶用新鲜苔藓和带着露水的杂草,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只露出顶上那点体面的秧子和红玛瑙似的参籽儿,好歹撑撑场面。
“雨水忒大,灌得参浆子足,离了土窝子,一见风,就跟那烧开了的锅似的,憋不住就得‘炸膛’!
兕子,前些日子,你爹妈急火火要起参赶‘人参娃娃节’的大集,我死活摁着不让动,就为这!这几日老天爷开眼,毒日头晒着,老北风抽着,地皮子都干得裂嘴了,我挨个地方溜达,拿手捻土尝试,觉着火候到了,才松的口……”
兕子眨巴眼:“那咋还出岔子了呢?爷爷,旁人不都好好的?”
“嘿!你小丫头懂啥?一座山包,隔三步,土性就变!看着都是三十七年的老货,可有的壮实得赛牛犊,有的蔫巴得像痨病鬼,差着辈分呢!爷爷我当时就瞅出那疙瘩土不对劲,阴湿,黏脚,透着股寒气儿!嘴皮子慢了半拍,就…” 杜老灶捶了下大腿根儿。
“爷爷,那咋整?咋才能不‘爆肚子’?” 兕子刨根问底。
“参一离土,立马就得塞进那保温的参匣子,再不济也得像爷爷这样,拿青苔杂草裹它个严丝合缝,跟穿了大棉袄似的,半丝儿风都透不进去,就妥了!支小野那小子,起参的手势倒像个老把式,可这‘捂’的功夫…嫩!太嫩了!” 杜老灶直摇头。
兕子伸出小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残参翻卷出的、雪白水嫩的“肉”。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近乎活物的悸动,她心里也跟着一揪一揪地难受。
兕子蹲下身,薅了几大把带着潮气的软草,小心翼翼地盖在人参宝宝惨烈的伤口上,一层又一层,像是在给一个重伤的“小人儿”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