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老弟瞅着面生得很呐?”杜老灶的声儿沉缓下来,那双看能透老林子无数诡秘的眼里,精光“唰唰”地、带着毫不遮掩的掂量,“不是咱老岭山城土生土长的老户吧?”
那白净后生微微哈腰,神态不卑不亢:“回东家话,小可祖上是庙山乡的,搬进城里头找口食吃,也就一年多光景。东家叫俺‘生子’就成。”
“生子?”杜老灶嘴角咧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把生子那身板板正正的衣裳和那双骨节分明、却没啥老茧子的手扫了个遍。
“瞅你这身行头,倒像是来山里溜达串门子的闲散客,可不像是能伺候得了这金贵灵根苗子的糙手啊!……名儿叫‘生子’,但愿你这手上的活计,可别真成了‘生瓜蛋子’才好!”
杜老灶话里头,带着山民那股子直不楞登的调侃,可也藏着试探的尖刺儿。
兕子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辫梢的红绳随着圆乎乎的头轻轻晃悠,她像只小鹿,睁圆了眼睛:“你莫不是叫小野?”
那少年正毕恭毕敬地和杜老灶说话,闻声低头,撞进一双清澈得像山涧泉水的眸子——眼前的女娃娃鼻尖沾着点泥土,脸颊红扑扑的,分明是初见的模样,却带着股熟稔的亲昵。
他愣了愣,挠挠头笑道:“我们认识吗?我的确叫小野,支小野。”
兕子瞬间定在原地,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发顶,映得绒毛都泛着金芒,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飞快蒙上一层迷茫——又是这样?独独只有她带着那些零碎的、不属于此刻的记忆,又是自己揣着关于穿越时空的滚烫秘密,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时空里,成了个揣着旧船票的小迷糊蛋……
兕子没再多言语,她发现,这次杜爷爷雇人启参,价码开得贼拉敞亮:管一顿带灵气的晌午饭,外带三百下品灵石,当一天的工钱。搁这地界,那绝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活儿。
可他雇的,只认那些经验老到、手底下有准儿的启参老手。
真正的好把式,一天能稳稳当当启出五株灵参!!而且,须子尾巴根根齐全!就是参体上那比针尖还小的‘珍珠点’灵气疙瘩,也绝伤不着分毫。
要是遇上那手笨心糙的二百五,启个参跟绣花似的磨洋工,一天磨蹭出两株,都算祖坟冒青烟,保不齐还得捅出大娄子!
至于能捅啥娄子,兕子当初没细打听,她这趟跟爷爷来,就奔着亲自挑一株合心意的林下灵参,为穿越做准备,对这些枝节麻溜儿没多大兴致,可片片冒出来个支小野……
面对杜老灶的盘问,支小野脸色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就那双低垂的眼皮子底下,指尖尖上,似有似无地掠过一丝淡得快没影儿的灵光,快得跟眼花了似的。
支小野抬起眼皮,眼神儿贼拉坦荡地对上杜老灶那审视的目光,话头子贼稳当,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
“东家,您就把心搁肚里。是骡子是马,咱这活儿上溜一圈,真章上自见!”
终于,生子支小野憋得脸膛通红,炸雷似的吼出一嗓子:“棒——槌——!”
那棵须根盘虬卧龙的老山参,被鹿骨签子一点一点剔尽了“龙须”,完完整整请出了黑土。
嗬!兕子松了一口气。
——姜黄色的主根胖墩墩、圆滚滚,密匝匝缠着一圈套一圈的“罗盘纹”,活脱脱像个盘腿打坐的胖娃娃!
最绝的是主根“脐下”那嘎达,俏皮地分叉出两条“小腿儿”,可不就是个成了精的人形?这起参呐,地上那几片秧子、几嘟噜红籽儿,还真蒙不了老山场人的眼!
“捂严实喽!快!快拿青苔捂上!” 爷爷杜老灶像头受惊的老山豹子,从坡上猛蹿下来,胡子都乍开了,嗓子眼儿急得直冒烟儿。
捂啥?兕子脑瓜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就听“嘣儿”一声脆响!
动静不大,却像根冰锥子扎进了人心窝子里,带着股说不出的闷劲儿。
紧接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烈得呛鼻子的参气,猛地灌满了兕子的七窍,那味儿,直冲天灵盖!
还没等他呛出声,身后就炸开了锅——是几嗓子掺着血沫子的痛嚎!
生子支小野手里那棵刚出土的“金娃娃”,从“脖颈子”到“肚脐眼儿”,齐刷刷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大口子!那架势,活像被啥看不见的利爪,生生给豁开了膛!
雪白、水嫩的参肉翻卷出来,一股子乳白浆子“滋”地溅出老远,有一星点儿正崩在兕子脸蛋上。
他下意识一抹,手头上那股子清苦,顺着喉咙往五脏六腑里钻——是参血!
这刚离土的老参,血竟是苦的!
生子支小野膝盖一软就塌了下去,脊梁骨抖得像狂风里的破筛糠,脑门子死死抵着黑土,快要杵进去躲起来似的。
只有喉咙里漏出嗬嗬的气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命根子—— 那裂开的参肚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黢黢的土缝里,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