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时候,最苦的都是这些吃苦耐劳的老百姓。
李凡目送那汉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转回头,却见梁兴旺依旧怔怔地盯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扯面,筷子捏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动作。
“梁老先生,面要坨了,快吃吧。”
李凡轻声提醒。
梁兴旺像是被惊醒一般,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夹杂着几分愧疚和不安。
他夹起一筷子面,默默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面条筋道,汤头鲜美,确实是难得的好味道。
可此刻在他口中,却有些食不知味。
先前信誓旦旦要请李凡吃顿好的,结果先是在“年年有鱼鲜”碰了一鼻子灰,如今这碗面,竟然还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付的钱。
他梁兴旺,何时落魄到这般田地,连请恩人吃碗面的能力都没有了?
一时间,羞愧、懊恼、自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觉得胸口有些发堵。
面馆里的客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凡早已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连汤都喝了个精光,见梁兴旺吃得慢条斯理,心事重重,便开口道:
“梁老先生,一顿饭而已,谁付钱都一样,您不必介怀。”
梁兴旺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
“小兄弟,你就莫要安慰我这老头子了。说到底,还是我没用,让你跟着我丢人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倔强和深深的自责:
“你救了我的命,我却连顿饭都……”
“梁老先生言重了。”
李凡打断他,
“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咱们也算不得外人。”
梁兴旺一愣,抬眼看他:
“小兄弟此话何意?”
李凡沉吟片刻,觉得是时候了,便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也是医门中人。”
“医门中人?”
梁兴旺的眼睛微微睁大,审视着李凡,
“你有什么凭证?”
“我能治好您的疯病,这难道不算吗?”
李凡反问。
梁兴旺摇了摇头:
“那只能说明你医术高明,与我是不是同道,并无必然关联。医门传承,自有其信物与规矩。”
李凡明白了,老人家这是要验明正身。
他也不多言,从怀中摸出那枚紫宸圣戒,轻轻放在了桌上,推到梁兴旺面前。
“梁老先生,请看此物。”
梁兴旺的目光落在戒指上,起初只是随意一瞥,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凝固了。
那古朴的紫金材质,那戒面之上隐隐流转的微光,那其上雕刻的三个古朴篆字——紫宸令!
梁兴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拿起那枚戒指,却又像怕亵渎了什么圣物一般,伸出去的手几次都缩了回来。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戒指拈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浑浊的老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
“紫宸圣戒……真的是紫宸圣戒……”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啪嗒!”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砸在油腻的桌面上。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位在人前一向刚硬的老中医,此刻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先祖在上啊!不孝子孙梁兴旺……无能啊!”
他突然扬起手,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颊抽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荡的面馆里响起。
“我空有这一身医术,却连个行医的资格都考不下来!”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救不了病人,守不住传承,愧对列祖列宗啊!”
梁兴旺涕泪横流,一边哭喊,一边左右开弓,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屈辱和不甘,全都发泄出来。
李凡见状,连忙起身按住他的手:
“梁老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这不怪您!”
“怎么不怪我!”
梁兴旺甩开李凡的手,双目赤红,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若是我能光明正大地行医,何至于让祖宗的宝贝蒙尘!何至于让宵小之辈如此猖狂!”
李凡看着他悲愤交加的样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梁兴旺的肩膀,郑重道:
“梁老先生,既然您认得此戒,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此次前来,除了拜访您这位前辈,还有一事相求。”
“您是想取回《惠济方宗》,对吗?”
梁兴旺渐渐平复了一些,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李凡点了点头:
“正是。”
梁兴旺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既有欣慰,又有几分难言的苦涩:
“《惠济方宗》……确实在我梁家。只是……”
李凡心中一喜,这么说,那本医书真的存在,而且梁兴旺知道下落。
可听到那个“只是”,他的心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只是那书,如今却不在我手中。”
梁兴旺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它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梁兴家那里。”
“梁兴家?”
李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取回来!”
梁兴旺闻言,却是连连摇头,脸上露出既愤恨又无奈的表情:
“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他不会给我的!”
“梁老先生,”
李凡提醒道,
“我听闻,您之前犯病,是他将您送去京都寻医问药的。若真是恩断义绝,他又何必如此?”
梁兴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李凡会知道这件事。
他沉默片刻,随即冷哼一声:
“哼,他那不过不想让别人看笑话罢了!算不得什么!”
话虽如此,他语气中的那份决绝,似乎也松动了几分。
“梁老先生,为了《惠济方宗》,这一趟,您必须去。”
李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梁兴旺盯着李凡,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紫宸圣戒,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良久,他一咬牙:
“好!为了祖宗的宝贝,我就去见他一面!他若是不给,我今天非抽他几个大嘴巴子不可!”
李凡闻言,心中稍定,看来这位老先生虽然脾气古怪,但对祖宗的传承还是看得极重。
两人离开面馆,上了车。
车子驶出小镇,朝着市区方向开去。
路上,李凡忍不住问道:
“梁老先生,您和令弟之间,究竟有何过节?竟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谁知,不提还好,一提及梁兴家,梁兴旺刚刚平复一些的情绪,瞬间又暴躁起来。
“那个畜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破口大骂,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他不仅忘了本,还把他那两个小崽子,也送去国外学什么狗屁中医!”
李凡有些不解:
“送孩子东瀛学中医,也是为了传承家学,为何……”
“传承个屁!”
梁兴旺猛地拔高了声调,
“那是去给杀父仇人当狗!是去跪舔洋人的脚趾头!
我们梁家世代行医,讲究的是固本培元,望闻问切!他倒好,把孩子送出去学那些不中不西的玩意儿,还美其名曰‘中西医结合’!
呸!那是数典忘祖!那是引狼入室!”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梁兴家,住在几百平的别墅里,开着上百万的豪车,却把祖宗传下来的医德仁心,忘得一干二净!把孩子送到仇人那里去深造,他这是要断了我梁家几百年的根啊!”
梁兴旺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充满了痛心疾首的绝望。
“我当年就不该心软!就不该把他从乡下带出来!让他烂在地里,也比现在这样糟蹋祖宗的基业强!”
他捶着胸口,声音哽咽:
“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