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汪舟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全是委屈,
“李凡,你管那叫‘请’?”
“电信诈骗团伙都比咱师傅有职业道德。”
“人家骗钱,好歹还给你画个饼。师傅他老人家,直接给我画了个黑洞。”
车里另外三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汪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心情稍微平复后继续说道:
“我给你们讲讲,我是怎么从cbd预备役,变成村头预备役的。”
“我,汪舟。从小到大,考试基本没掉出过前三。”
“别人玩泥巴,我学奥数。别人谈恋爱,我刷论文。”
“高考,本省状元。”
“大学,全国最好的金融系。”
“毕业论文,我们导师评价是:‘这篇论文,足以撼动本年度金融圈的十大未解之谜’。”
汪舟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像在念别人的简历。
徐勤奋和朱芳听得一愣一愣的。
状元?
金融?
那不是电视里才有的词儿吗?
朱芳忍不住插嘴:
“舟娃子,状元是不是能骑马游街,胸口戴大红花那种?”
徐勤奋也来了精神:
“金融是不是就是……管钱的?比咱村会计官大不?”
李凡没忍住,笑出了声。
汪舟的嘴角抽了一下。
“大妈,大爷。比会计大那么一点点。”
汪舟继续说。
“我以为,我的人生剧本是:毕业进投行,三年当主管,五年合伙人,三十岁实现财务自由。”
“结果呢,嗨..........。”
他回忆起那次面试。
“我拿着全A的成绩单,去面试国内顶级的投行。”
“笔试,我第一名。把第二名甩开五十分。”
“我以为我稳了。”
汪舟的表情变得讥讽。
“二面。面试官是个油腻的中年人。”
“他看了看我的简历,又看了看我这副豆芽菜身材。”
“他问我:‘小汪啊,你卧推多少公斤?’”
车里安静了。
徐勤奋问:
“卧推是啥?推磨吗?”
李凡解释:
“健身房练胸肌的动作。”
朱芳更迷糊了:
“管钱的,要胸肌干啥?好看?”
汪舟摇摇头。
“我当时也懵了。我是来搞金融的,不是来参加健美比赛的。”
“我跟他说,我不懂卧推,但我精通金融杠杆原理。”
“我能用一块钱,撬动一百块的资本。”
面试官笑了。
笑得很慈祥。
“然后,他们录用了那个体育特长生。”
汪舟给出答案。
“为什么?”
李凡配合地问。
“因为那个体育生卧推120公斤。”
“更因为,他爹是那家公司的副总。”
汪舟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那时候才明白。金融圈,不看你的脑子装了多少知识。”
“看你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
“你爹妈不是圈里人,你就是个高级算盘珠子。用坏了,就扔。”
徐勤奋听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
“这不就是走后门吗!城里人也搞这一套?!”
朱芳呸了一声:
“黑!真黑!”
汪舟没理会他们的义愤填膺。
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后来,我投了一百多份简历。全沉了。”
“我心冷了。但我不敢跟家里人说。”
“我骗他们,我进了大公司,天天在cbd高楼里上班。”
汪舟指了指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现实是,我脱了西装,穿上了黄袍。”
“戴上头盔,我成了光荣的外卖骑手。”
李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一个金融系省状元,骑着小电驴,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我每天给那些我本该成为的人,送咖啡,送沙拉。”
“我站在他们办公室门口,听他们讨论几千万的并购案。”
“然后我骑上我的小电驴,回到我那个没窗户的出租屋,吃泡面。”
“还得算计算计,加不加火腿肠。”
车里的气氛有点凝固。
一个天之骄子,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
这故事不好笑。
李凡看着汪舟。
这个师兄,嘴巴碎,人有点装,但骨子里是傲的。
那段日子,他估计把牙都咬碎了。
“然后,你遇到了师傅?”
李凡把话题拉了回来。
提到师父,汪舟的表情又生动了起来。
那是混合着“感激”和“想弄死他”的复杂表情。
“对。我遇到了那个老骗子。”
汪舟咬着牙说。
“那是我送外卖的第三个月。”
“我在一个高级商场的后巷吃饭。”
“那地方安静,没人打扰我思考人生。”
汪舟描述着那个场景。
“我蹲在垃圾桶旁边,捧着我的盒饭。那天加了个鸡腿,我心情不错。”
“然后,他出现了。”
“一个老头。浑身脏得看不出本色。”
“头发打结,像个鸟窝。鸟窝里还插着两根草。”
“他身上那味儿,能把野狗熏晕过去。”
朱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那是个要饭的?”
“不。要饭的都比他体面。”
汪舟摇摇头。
“他走到我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盒饭。”
“准确地说,是盯着我那个鸡腿。”
“那眼神,不像人。像饿了半个月的狼。”
汪舟叹了口气。
“我当时心里也烦。看他比我还惨,心里平衡了一点。”
“我把鸡腿给他了。饭也分了他一半。”
“老头不说话。接过饭,蹲在我旁边,开吃。”
“那吃饭的速度,我没见过。”
“风卷残云?不,那是黑洞。”
“他把饭菜倒进嘴里,都不带嚼的。”
“吃完,嘴一抹,走了。一个谢字都没有。”
李凡挑了挑眉毛。
这作风,确实是师傅本尊。
“第二天,我在同一个地方吃饭。他又来了。”
“准时准点,比我上班打卡还积极。”
汪舟的表情很无奈。
“我又分了他一半。”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整整一个星期。他天天来蹭饭。”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
徐勤奋听不下去了。
“这老头,太不讲究了!吃白食还吃上瘾了!”
“谁说不是呢。”
汪舟揉了揉太阳穴。
“到了第七天。我准备换个地方吃饭。我养不起他。”
“那天,他吃完饭,没走。”
“他用那只油腻腻的手,擦了擦嘴。”
“然后,他对我说话了。”
汪舟模仿着师傅的语气,沙哑,又带着点神秘。
“‘小伙子,你请我吃了一个星期的饭。’”
“‘今天,我请你。’”
汪舟当时只觉得好笑。
“我看着他那身装备,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五十块钱。”
“我说,大爷,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有单子要送。”
汪舟站起来,准备骑上他的电驴。
“老头笑了。”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
“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
汪舟抬起手,学着师傅的样子,打了一个响指。
“啪。”
很清脆。
李凡心里咯噔一下。
师傅打响指,一般没好事。
要么有人要倒霉,要么有人要被坑。
汪舟明显属于后者。
“那个响指一打。”
汪舟的声音变得恍惚。
“后巷的两头,本来黑漆漆的。”
“刷!刷!刷!”
“车灯亮了。雪亮。”
“三辆黑色的车,滑了进来。”
“那车标,我不认识。但看着就很贵。”
李凡知道那是什么车。
劳斯莱斯幻影。
师父的恶趣味。
“车门开了。下来一群人。”
“全是黑西装,戴墨镜。个个身高一米八五以上。”
“那肌肉,把西装撑得快炸开了。”
汪舟当时腿就软了。
他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黑帮大佬。
“我第一个反应是,他们要嘎我腰子。”
汪舟苦笑。
“结果,那群黑西装,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们打开后备箱。”
“动作麻利,训练有素。”
“他们搬出了一张长桌子。铺上了雪白的桌布。”
“搬出了两把高背椅子。欧洲宫廷风格的那种。”
“然后是餐具。银的。闪闪发光。”
在那个油腻、肮脏的后巷里。
这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接着,上菜了。”
“澳洲大龙虾,还在冒热气。”
“人参鲍鱼汤,香味能飘到几百米外。”
“还有一瓶红酒。酒标上的年份,比我爷爷年纪还大。”
汪舟看着眼前的魔幻现实。
他傻了。
他手里还捏着半个馒头。
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上。
他拿起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动作优雅得像个贵族。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又指了指满桌的菜。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汪舟。
“小子。”
老头开口了。
“想知道怎么才能天天吃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