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一诺静静的站在院子里,消失了数月的太阳已经跃出云层,重见天日。
原本惨白的光毫无温度,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不过短短几分钟,原本能刮得人骨头疼的寒风威力骤减,掠过脸颊时竟带了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我去把炕里的火退了。”俞圣卿说着就要转身,余温刚好扛过现在的寒凉。
梅一诺没动,目光牢牢锁在她挂在室外的温度计上。
红色的液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攀升,只几分钟就冲过了零下二十五度的刻度,水银珠像被烫到的虫子,在玻璃管里疯狂窜动。
不知又过去了几分钟,“滴答——”屋檐上突然滴下一滴水珠,砸在檐下的雪堆上,洇出个深色圆点。
随后第二滴、第三滴,很多滴直至连成断断续续的线。
太快了,温度冲破冰点的速度快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到三点,屋檐下悬挂的那些半米长的冰锥已经瘦了大半,尖端化作细流顺着冰面蜿蜒而下,在雪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惨白却灼热的天光。
梅一诺脚下清扫出的人行道,正以惊人的速度褪去积雪,青石板的纹路一点点显露出来,带着潮湿的光泽。
屋檐下冰棱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咔嚓声连成一片,这速度——简直像是老天爷按下了快进键。
“别出来。”梅一诺扬声制止住正要推门跑出来的青鸟。
她瞅准时机刚跑到廊下,屋顶的积雪混着冰块从高处坠落,不仅屋顶,外面的枯枝上,电线杆上,到处都是扑簌簌的落雪声。
“温度升的太快了!”青鸟扒着门框惊呼,手里的温度计显示已经飙到了五度,“照这速度,傍晚就能上二十。”
“开窗透气,别全开,留条缝。”梅一诺拍掉肩上的雪沫,声音冷静,“徐阿姨把地窖的通风口打开,免得潮气闷在里面。”
窗户边突然传来念棠带着哭腔的叫喊:“爸爸,我的狮子是不是变小了?”
她很着急,这是俞圣卿一大早和青鸟一起帮她堆的,还没给梅琳小姨看呢。
俞圣卿蹲下身将她抱起,“别急,它这是要逃跑,小狮子跟你一样,想出去玩儿,它会变成天上的云,等到玩儿够了,就会变成雪再落下来,到时候我们再堆一个更大的狮子。”
“真的吗?”
“真的。”
天猷:“……”笨蛋妹妹真好糊弄。
温度涨幅比青鸟预计的还快,没到傍晚,屋里众人就脱掉了身上的厚衣服。
徐阿姨时时刻刻记挂着以后会缺水,叮嘱道:“快把衣服给我,趁现在水多,都洗洗干净收起来。”
说到洗衣服,她又想到了被子,“被子也得洗。”
“我来帮忙。”青鸟立刻动起来。
梅一诺回房间拆被套衣物,俞圣卿给两个孩子更换衣物,遭到了嫌弃,“爸爸,我自己来。”
殷政鹤满屋子溜达,检查漏水情况。
还好还好,新房子,梅一诺当初就考虑到了,只有两处渗水,等屋顶的雪化完,短时间内都不用考虑修的问题。
傍晚的时候,温度飙到了二十二度,院子里雪还没化完,青鸟已经晾了两排衣服。
洗衣机今天是真辛苦了,现在还有好几床被单待洗,连夜也得给它洗出来,以后用水可得算着来了。
极寒持续的时间太久,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空气还是凉爽舒适的。
徐阿姨吃完饭,马不停蹄熬了两大桶绿豆汤放进了冷库。
外面满地泥泞,融雪混着冻土化成的泥浆漫过脚踝,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哪儿也去不了。
俞圣卿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梅一诺捏着温润的茶盏,听着听筒里虞姗姗带着哭腔的喘息,无能为力。
“小鱼儿生病了,”虞姗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刚才差点儿就准备开车去 Z市。我妈死死抱着我不让走,一诺,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梅一诺放下茶杯,理性道:“我没法劝你冷静,知道你听不进去。只跟你说实际情况——
你的车在车库冻了这么久,油管有没有裂?电瓶还有没有电?
就算车能发动,你想想外面的路不一定扛得住这样的冻。雪化得这么急,路上会不会引发山体滑坡?会不会有泥石流?谁都说不准。”
听筒里抽噎声断断续续的。
梅一诺放缓声线,“就算以上问题都没有,加油站上班了吗?高速让你上吗?”
虞姗姗抽抽噎噎道:“可我真的……真的……听到彤彤说他夜里发烧,迷迷糊糊喊妈妈……我的心就跟被冰锥扎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梅一诺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她心硬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记起上回她在国外,孩子病了,自己也是方寸大乱,一时倒共情了几分。
“你担心小鱼儿,虞阿姨担心你,她怕你出事,你怕孩子受罪,一个道理。
遇上特殊情况,你也别过分着急上火,姜家在Z市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他们会照顾好孩子,咱们都再坚持坚持,只要你好好的,就有再见小鱼儿的一天。”
听筒里的哭声渐渐低了,变成压抑的抽泣。过了好一会儿,虞姗姗才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我就是难受。”
“那哭吧!哭累了好好睡一觉。”梅一诺劝人的耐心向来就这么多,软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极限,“明天起床,你该着急的就是去哪儿避暑苟命的问题了。”
“……”虞姗姗被噎得半天没出声,随即爆发出带着哭腔的笑,“死女人,你还能不能好了!哪有你这么劝人的?”
梅一诺噗嗤一乐,“我还是比较习惯这个调调的你。”
“天热的这么快,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适应的来?”
“呵,小孩子的自我调节能力,可不一定比你差。”
“这么想他跟着他爸也好,姜家总不会让他受罪。”虞姗姗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带着点飘忽的释然。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和家里人吧!姜晨的囤货可比你丰富。”
“嘁,囤再多也就那么一个胃。”虞姗姗嗤笑一声,语气却轻快了些,“我只要管我爸妈不饿着渴着就行。”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孝女,一听儿子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要撇下父母跑路。”梅一诺慢悠悠补刀,指尖捻起一粒茶叶凑到鼻尖闻了闻。
“嘿,我说你——”虞姗姗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泄了气,“一定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是吧!”
“还可以撒点儿孜然、辣椒、芝麻葱花什么的。”
“……”虞姗姗狠狠捏了一把鼻涕,声音立刻清亮起来,“死女人,你学坏了!绝对是让你男人给惯的。”
“心情好些啦?”梅一诺瞥见某个频频望过来的男人,“好了,那挂了,去陪虞阿姨吧!”
她按下挂断键,听筒里还传来虞姗姗气呼呼的哼哼声。
茶桌对面俞圣卿正支着下巴看她,眼底盛着揉碎的光:“想吃烧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