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平坐在金霞的电动车上,往城西一处明亮堂皇的饭店骑去。进了里面,志平才看到桌椅板凳都很普通,只是外面装修的金碧辉煌,不明白为什么选这么个华而不实的地方?但那也只是志平心里的瞬间念头,他看到金侠两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就觉得这夜晚的世界都熠熠生辉了。
只是志平顾虑着自己的糖尿病,他估摸着打针也快到吃第一口饭的时间了,但他们还没点菜。幸好冰箱里有饮料,他忙过去拿了瓶市面上很流行的生榨椰子汁,笑着对金侠说“晚上就不喝酒了,我们喝这个吧?”
金侠微笑着不说话,她觉得,两个千里赴约的人就该来点小酒,敞开来说知心话啊,否则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可惜掉了?
菜很快上来,金侠拿了瓶“魏王贡酒”,志平当然知道谯城是魏武王的故里了,他觉得自己还干不过一个女老师吗?他该筹划好如何把自己的故事讲的精彩。
没想到金侠极尽豪爽,先说了她的故事。
金侠2000年毕业于淮南师范学院,后来在单位里和同事小曾谈恋爱,却遭家人反对,因为小陈是不能生育的病人。奈何小曾一张哄人的嘴巴和一副听话的训良模样,让金侠在和小曾相处一年后,不顾父母反对,直接住进小曾家里。
那场没有父母和娘家任何一个人参加的婚礼,让人不免唏嘘伤感。但金侠不以为然,她觉得恋爱自由,自己选择托付终身的人,相知相爱的过程就是完美的。婚后,婆婆待她视如己出,连小姑子的孩子都不叫她为舅妈,而是叫姨娘,也是婆婆一直把她当女儿的意思。
金侠上下班回来,从未进过一次厨房,每次都是婆婆做好饭,她过来吃完回房间休息半小时后再和小曾一起去上班。
幸福的日子里,夫妻俩一直没有放弃想要个孩子。虽然男方的精子质量有问题,但他也努力配合各种正规或不正规的治疗。
她就坚信一点,成千上万的精子肯定能有一颗进入她的卵泡。然而,他们去过北京协和,南京军分区医院,长沙的湘雅几乎所有着名的医院都看过,试管婴儿也试过。这几年两人的工资和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但她的肚子依然平坦如砥,毫无动静。
金侠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曾经常在外面培训,跟朋友一起应酬,他毫无防备之心,因为小曾和她这些年都是在为求子忙的焦头烂额。小曾不在家,婆婆依然一如既往地对她照顾有加。因为婆婆心里十分清楚,纵使金侠一点家务也不会做,但看在儿子身体不好的份上,她还是十分用心的待她好。
直到有一天,她同事告诉她,小曾和县医院的护士好上了,两人经常在县城的商场里买衣服呢?她才如梦方醒,后来才知道,两人何止买衣服,就连他的单位女护士都来过,同事们都见过小护士了!
大概全世界都知道她老公出轨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觉得现世安稳静好。
金侠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志平丝毫看不出她有难受情绪,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金侠一仰脖子咕咚一口酒下去,说“都过去了,都过去好几年了。”
志平特别感动于她求子心切的念头和大大咧咧对着苦难干杯的洒脱。他从网上获取的消息十分有限,而眼前的金侠才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当事人呢!
他可以不信网上的话,却十分信任此时金侠的每一句话。
后来的故事就简单多了,既然小曾只瞒了她一个人。那她也没法上班了,这段婚姻还怎么挽留?虽然他是她当初唯一信任的亲人,但现在只有悲哀和当初付出的不值。
因为这几年的工资几乎全部花光,也没有孩子,就像她当初进门时拎着一堆书一样,现在又拎着一大箱书籍离开,没有一句争吵。
她一个人在县城的租了房子住下来,那一刻,志平忍不住地心疼,也佩服金老师的胸怀宽广,不为鸡毛蒜皮浪费精力。
这么多年来,她除了跟妹妹联系,和父母的关系依然僵化。但此时她突然觉得家才是包容她的大后方,只是父母早生华发,他们的关系也该缓和了。
一切都慢慢来吧?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父亲性格依然耿直,母亲是老三届的师范毕业生,并没有安排工作,在家种地带孩子一辈子就过来了。
妹妹大学毕业后开了几年花店,现在考了派出所的辅警,带着四岁的儿子还算稳定。
听完了金侠的故事,志平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跟他无比亲密起来,仿佛是两颗苦难的种子,分隔在天南地北,终于长大,又看到了对方重重磨难的身世了呢!
“离婚后这几年里又怎么过的呢?”志平关切地问。
“同事领导都知道了,他们关心我个人问题。说实话,即使在学校这个相对稳定的单位,一个单身女人的生活也是很难的,我们学校有三个女老师都离婚了,日子过得也很不如意。唉,想想学校是个离婚率高发的单位,因为有工作,根本不想捆绑在一起过那种天天吵架的日子,可离婚后一个女人也处处犯难。
“还好我没孩子,后来我又相亲了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本地老师,看重他有单位有保障嘛!他也是离婚的,我就去了他那里待了半年,一切都挺好,只是他儿子我受不了,两个大人没意见,但怎么也绕不过那个儿子。他儿子还听他妈怂恿,我们没法正常在一起,所以就从秦皇岛回来了。”
“哦,就是qq照片里那张你站在大海边的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哦!”
金侠微笑着点点头。
“你那时好漂亮,精力充沛的样子。”志平这样夸赞金侠的时候,分明是坠入爱河了。
“后来我从河北回来,只想一心工作,啥也不想了。心里还是对那个秦皇岛的放不下,后来同事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做生意人家的儿子,没结过婚,我想生意人家条件也不差,见了面才知道可惜是个结巴,我只跟他吃过一次饭,看出来他是个自卑而又老实的男孩。
后来我心有不甘,就拒绝了。想我金侠就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吗?于是开始网恋,然后遇到了你。”
志平很自然地把手放在金侠胖乎乎的手上,仿佛一辈子也不能放开了。但金侠慢慢抽回,风轻云淡地说:“我们的路还长呢,不过今天确实很愉快,让我见到了一直在心里念叨的书剑飘零,我的网名黄河故道,这两个名字表达的意思都一样有些伤感。”
志平便笑笑,他说自己的婚姻也是跌跌撞撞,于是他说了自己在南昌生病之后的详细过程,说了那时心里的绝望,挣扎和无可奈何的认命,说到创业失败的经历和继之而来的老婆在厦门出轨,志平丝毫没有隐讳。如实地说了自己当初的伤心和绝望的心情,听得金侠仿佛一样被情所伤,起了深深的悲伤情绪。直到志平说到最后说去唐山调拨机制瓦,然后送到粮站,忙到后半夜的那些经历。
金侠才又面露喜色,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志平便觉得金侠正如名字一样,所有的伤心难过都是沧海一声笑了。
那顿晚饭不知吃了多久,两人像是老朋友似的,说了很多,最后志平说“我应该把网名改一下了,就叫做书剑大侠吧?”
金侠满脸笑容地赞叹道:“好啊好啊,我也回去想想改个名字。”
说完她问志平要不要加点饭?志平点点头,他望着金侠将最后一杯清亮的白酒端在手里,那白皮肤更让志平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了。
网友见面聊天的一顿平平常常的晚饭,对于志平来说,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忧郁和担忧。现在通过两人的相互沟通信任,那种因陌生而担心的犹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吃完饭,两人起身慢慢往宾馆去,这段路志平还没怎么走就到了宾馆门口了,仿佛很多想说的话都没说呢。
金侠说明天她去学校就不来了,有事电话联系,当然qq也行。志平想伸手握一下她的手,但又忽然有点担心自己是否油腻了,终于没再握手。
金侠也愉快的背起小坤包,把大衣往身上一披就出门,找到自行车,回头跟志平说了声“再见,早点休息吧”,然后翻身骑车去了。志平看着她的背影像是看着自己相伴十几年的亲密爱人出门办事去,他什么也没说,赞叹着,微笑着回到房间。
志平躺在宾馆沙发上,想到跟金霞的这次“奔现”,便庆幸网恋的自由,是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为此他才觉得这么多年的书没白读,这么多年的苦难也没白受。
二
第二天,志平早早醒来,看到窗外是个阴天。冷空气下降,这个北方的小城一夜之间就有了一种初冬萧瑟的感觉了!志平心里还是很喜欢这座小巧的北方县城,虽然看不到多少高楼大厦,街道两边总是灰扑扑的砖瓦平房,永远是一种北方城市的灰蒙蒙,但志平却觉得很踏实。
他沿街走了一遍,想到这些地方都曾经是金侠走过的街道。心里便莫名的亲切又遗憾,自己那时却缩在老家西河桥头。此时他快乐的心情已然记不起晓月了,仿佛自己的世界从来没来过这个人。
志平沿着街道在阴冷的大街上一路闲逛,看过繁华的商业区,又转到开发区沿河的那些别墅群,高耸的商品房。中午时他又转回了市区,眼前是熟悉的新华书店。
在中国,每一家新华书店都是一样的亲切感,毛体字写的那样飘逸洒脱,志平钻进去时,如同回到老家一样,就没再出来。
直到下午时分,接到金侠电话,邀请她晚上去她家吃晚饭。志平才如梦方醒地从书店匆匆出来,招手拦了辆车,直奔药都宾馆。回到房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把头梳成两天前理好的那个发型,看起来既成熟又儒雅。志平不断地看手机还是没有金侠信息,留心着看窗外的路上也没看到金侠的人影,他来来回回的在衣服和发型上试来试去,感觉没有一款是他满意的。
他想到平日里自己给大多数人的感觉是书生气,所以又试了唐装,但今天气温降了,穿那件白衬衣的唐装又不妥当,唉!真是紧张的失去了审美能力了。
终于听到敲门声,他立马过去开了门,见金侠下班回来,一脸疲惫不堪的模样。
但她一见到志平眼睛又一亮,连忙夸赞道“嗯嗯,这件衣服好!”
休闲服果然大方又不轻浮。
两人下了楼,志平坐在车后面说我们去大超市买点东西。金侠想了想,那就去乐购吧?志平开心地说:“听你安排,今天反正把我交给你了。”
金侠也豪情满满:“那就听我安排,可不带反抗的。一路说说笑笑,进了乐天超市。两人像是一家人一样的紧紧相跟在一起,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选择合适的礼物。最后给她爸选了两瓶“天之蓝”。因为他爸不好抽烟,金侠就说不用浪费了。给妈买罐奶粉就够了。
志平十分听话,拿了两罐铁桶的奶粉,看到娃哈哈的八宝粥在做活动,又提了两桶。又在儿童区买了一大堆零食,看到这些东西金侠算了账,都超过600块了。
志平说那再加一个凑800吧,金侠不以为然,说680就好,买太多没用,家里其实都不缺,妹妹在派出所里,端午节又拿了好多礼品呢。
志平付了账就兴冲冲的跟着金霞骑车往家里去。
是一个老教委的宿舍,两排三层小楼,是上世纪60年代的建筑物,黄皮脱落的地方能看出来用红砖砌成的墙体。
快到家门口时,志平看到风很大,不禁整了整衣服和头发。他跟在金霞后面爬楼时,看到有邻居在悄悄的议论他们。
志平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金侠,反正一群神秘老人,那些发现别人生活自己就有兴趣的老人也在窃窃私语。
现在志平见怪不怪了,只大踏步往楼上去,一角红漆皮早已掉下来的入户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轻声细语地说话。志平清了清嗓子,他要主动热情靠近这个有文化的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