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安与段昊初低声细语,沉浸在谜题之中,虽未刻意压低声量,却也并无张扬之意。
这一盏宫灯恰巧悬于偏僻角落,周围人流稀少,四下静谧清幽。
两人的话声在这静境中传得不远不近,恰巧被一位从旁经过之人听见。
那人脚步微顿,似被言语吸引,略作停留,旋即轻声赞道:“两位兄台,说得极好。”
语调温润清朗,带着几分欣赏与风雅之意,毫不突兀,反倒恰如其分。
林向安与段昊初闻声回首,只见来人年约二十出头,身形修长,面貌清俊却不流轻佻。
一袭月白直裰,衣襟熨帖。
气度从容不迫,举止间自有一股温文儒雅之气。
那人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语气诚恳而谦和:“适才偶闻二位解题,见解深透,层层剥理,着实令人折服。在下沐云衡,冒昧上前致意,还望见谅。”
此言一出,段昊初略感讶异,随即喜道:“原来是沐兄?可真巧了!”
言语中不自觉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我与向安兄才刚在屏风前听人提起你,还说这几道谜题中,便有沐兄出手解得,风采不凡,不想竟在此地得遇,真是有缘。”
林向安也抬眼看了沐云衡一眼,心下微动。
早前读过此人乡试文章,风问颇稳,还以为年纪会稍大些。
如今一见,竟如此年轻,但举止气度却颇有大家公子之风。
随即拱手一笑,道:“久仰沐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言,名实相符。”
沐云衡闻言,温声一笑,不见骄矜,语气坦然:
“二位谬赞了,我不过偶尔解中几题,碰巧合意,便被人抬举。反倒是适才二位对‘王维’之题所析,倒读得神,破格得妙,既合格法,又富诗意,在下听得心服。”
段昊初摇头轻笑:“沐兄太谦。我们刚来不久,就听人说你才名已响京中,不仅才华出众,解谜亦极有一手,如今看来,果然非虚。”
沐云衡微微摆手,神情谦和自然,目光一转,又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两位竟识得我之名,倒是我失礼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林向安答得从容,微拱手道:“在下林向安,浙江乌程人,今岁同登举人之列,幸得一席。”
段昊初也笑着道:“鄙人段昊初,亦是今年浙江乡试所中,与林兄同舟北上参加会试。”
沐云衡一听,拱手道:“原来如此,在下凤阳府沐云衡,今年南直隶乡试所中,看来咱们正是同科。”
凡同岁中举,无论所属省份如何,皆可称“同科”“同年”,彼此相交本就多三分亲近。
段昊初笑道:“我等路过吴江书肆时,恰听一位掌柜念叨,说今年应天府里有个沐公子,大有文章风采,年少有为,想来,说的正是你。”
沐云衡轻咳一声,带笑摇头:“原来如此,相逢是缘,二位可愿同去茶楼坐坐?”
难得遇上两位投缘的同科举人,彼此还年轻,不免心生结交之意。
段昊初心中倒是生出几分结交之意,只是不好贸然答应,便微微侧过头,朝林向安看了一眼。
两人来此猜谜,本为凑个热闹。
如今有人相邀,去茶馆坐坐倒也无妨。
林向安轻轻点了点头。
见林向安愿意同去,段昊初这才放下心,笑着应道:“既然沐兄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沐云衡闻言,满面笑意,便拉着段昊初的胳膊,就往外走。
林向安则稍稍落后两步,转身唤了唤守在不远处的赵川。
赵川早已留心着他们的动静,见林向安招手,立刻走过来。
林向安俯身附耳,低声将“定风波”与“王维”两个谜底,说与他听,又道:“你去那边兑了奖品,猜都猜了,不能空手而归。”
赵川点头应下,刚要离去,林向安又补了一句:
“我与子宴兄要去茶馆坐坐,你们几个别跟着了,灯会随意逛逛,玩够了就回会馆,不必等我们。”
赵川略一迟疑,犹豫地看了看段昊初那边。
林向安看出他的顾虑,拍了拍他肩头,含笑道:“你家公子那边,我会照应着,不用担心。”
赵川这才放下心来,恭声道:“好,多谢林公子。”
林向安随手从袖中摸出些碎银递给他:“拿去买些吃的,放松点。阿远与和信那俩小子调皮,你替我看着些,不必等我们用膳,你们去尝尝这里的特色。”
赵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推辞:“这……林公子,实在不敢——”
林向安却不容他多言,直接将碎银塞进他手里。
“拿着就是了。”
赵川苦笑点头,只得收下。
这边段昊初正与沐云衡谈得起劲,忽而察觉林向安不在身旁,转头一看,见他还在后头与赵川说话,便高声催促道:“向安兄,你怎还在那边?快些!”
说话间,恨不得亲自跑过去把人拽来。
林向安抬手示意,笑着应道:“马上。”
又低声吩咐了赵川两句,这才快步追上去。
段昊初见他走近,索性伸手一拉,将他拽了过来。
三人并肩而行,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朝大棚栏西口的方向而去。
那边,便是京城一带茶馆最多的地方。
约莫一盏茶功夫,三人便抵达茶馆门前。
这茶馆叫天汇轩,号称“京师第一馆”。
它拥有宽敞的庭院、多层楼阁、雅间,服务极其周全。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更是士绅官员、文人举子、商人名流社交议事的首选。
一路上,沐云衡便介绍了这天汇轩。
段昊初和林向安初次来,见这茶馆如此大的名号,不免也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