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桌的两人神情颇为自信,毕竟考中举人的,哪个不是读书人中的翘楚?
内心都有一股骄傲,难免想挫挫对方的锐气。
牌局再启,气氛不减。
林向安依旧按之前的节奏来,并不急于出招。
前三局打得似是漫不经心,出牌不紧不慢,有时甚至显得莫名其妙。
旁人看着觉得他可能出错牌了。
唯有站在他身后的张书淮,目光逐渐凝重起来。
他知道这些牌若换作自己来打,出法必然不同,但也正因如此,他更看出门道来。
林向安前几局的出牌,并非毫无章法,而是在“探”。
他以一些看似无效的牌来试探对方的反应,每出一张牌,就像在黑夜中扔下一颗石子,凭回声来判断对方牌面和策略的走势。
到了第四局、第五局过渡,之后他的打法忽然一变,要么自己出击,一击必中。
要么给段昊初机会,让对方拿下。
果不其然,一旦林向安推测出对方的习惯和牌型布局,便步步紧逼。
仅是几轮下去,便将原本局势微妙的牌局彻底扭转。
不仅让队友成功“吊牌”,还截了对方的活路。
张书淮站在他身后,不由心生感叹。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方才还在怀疑自己输得是否冤枉。
如今看来,真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林向安不是靠记牌,更不是靠“打得多”来赢牌。
而是靠着精准的判断、敏锐的观察和大胆的推演,把整个牌局当成了一场无声的推理战。
他不是在出牌,而是在破局。
牌桌上的两位新对手,起初还能强撑一二,但越到后面,就不行了。
几番挣扎,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哄,又有人跃跃欲试。
不多时,又换上了两位新对局者。
张书淮站在一旁,望着林向安那神情从容、出牌稳如老手的模样,不由轻轻吐了口气。
这一口气里,竟带着几分心服口服。
说实话,他觉得林向安有点可怕。
不是那种张扬的狠厉,而是静水深流,步步为营,叫人不知不觉就落入他的节奏里。
明明是第一次接触马吊牌,却能在短时间内参透其中门道。
连带着推演人的心思一并掌控。
这心性与心算,不可小觑。
动静闹的有点大,也惊动了屋里面的人。
原本他们正坐在里间喝茶闲谈,谈些年节里外地士人动向与新岁科场之事。
忽听得外头人声嘈杂,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闹,便有些不解。
馆主招了名小厮出去看看。
那小厮去了没多久,便跑回来禀报。
“回禀几位老爷,是前头几位举人在玩吊马牌。
其中一位林举人,今儿第一次玩,前头还输了几局,后头便连赢不止,一直到现在还没怎么输过。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这才闹了些。”
听罢,几人对视一眼,皆有几分意外。
“第一次玩就能连赢?有这等人物?”
一位年长士人皱眉。
留在会馆是守岁的李伯之,低声道:
“该不会是那位神童林向安?”
“就是他。”
小厮话音刚落。
屋中几位长者不约而同地一顿,面上皆露出几分讶色。
“年纪轻轻,果然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但说到底,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此子师承何处?”
“倒是没听说他有拜师,不过就是在县学读了几年。”
竟然没有名师教导,就能在乡试中考到如此名次,可见其天赋!
“这天资,若有名师大儒稍加点拨,将来搏一搏殿试前三甲,也不是没可能。”
“是啊!”
虽然都是考中进士,但与前三甲的分量,可是天差地别。
现在声名渐起,可到底年纪还轻,阅历不深,即便能够考中进士,但想搏得高名次,怕是难。
以当今圣上的脾气,还极可能故意压他一压。
留些人才给后面的继承人。
“他这次一考中举人便急着进京备考,也未免太早了些。”
“年轻气盛,胸怀大志,倒也人之常情。”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渐渐回落,语气也淡了几分,末了不由一叹: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浙江能出这等人物,终归是件好事。”
“是啊,总归是我浙中士林的脸面。”
尽管屋里的人没有出去,但对外面的情况,也是了解的。
于是将话题引到了今年来的举人,有哪些比较不错,可能高中之类的人。
......
正厅外间,牌桌上继续玩闹着。
接连换了几拨人,林向安玩的开心,但到底有些乏了。
连赢这么多局,已经过够瘾了,林向安便打算找个由头退场。
谁知他刚一开口表示“要不这局打完就歇歇”,旁边立刻有人劝道:
“哎哎哎,林兄手气正旺呢,这时候走可就煞风景了!”
“是啊,再来几局!”
“难得玩得痛快,林兄别扫了大家的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神情兴致勃勃,竟不肯轻易放人。
一时间,林向安也有些骑虎难下。
要是强行离席,反倒像是摆架子;
可真做作地“认输”走人,怕人看出来敷衍,反而惹人不快。
心里琢磨着玩完这一局后,要不要尿道开溜,忽听屋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哎,子时初了吧?庭院要放爆竹了!”
屋里众人闻言一顿,纷纷抬头朝窗外望去,见有人在搬爆竹。
子时一过,便是正月初一凌晨。
也就进入了高潮时刻,集体要相互拜年祝福。
那人话音未落,又有人接着喊道:
“哎哟!也得准备拜年了!”
牌桌上的人也反应过来,便有人笑着调侃。
“今年第一声‘恭喜’,可不能在牌桌上喊出来啊!”
“快收拾收拾,别真误了时辰。”
众人一边笑着起哄,一边纷纷收牌,原本还要再斗一轮的劲头,也瞬间淡了下来。
林向安顺势推了牌,笑着下了牌桌。
甚至有人笑着要约下次再打,林向安但笑不语,没接这茬。
大家纷纷站起身,往庭院走去。
段昊初走到林向安旁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看出来,你小子打牌也有一手,为兄彻底服了!”
“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这不多亏和你合作,才能赢啊!”
林向安和段昊初相处的久了,大抵能猜到他的思路。
这也是两人配合默契的重要原因。
正要继续解释,结果段昊初看到外面的爆竹,脸上一喜,笑道:“我要去放爆竹!”
然后就穿进人群了。
让林向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啊!
过了一会,庭院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先是几串零碎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
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热闹非凡。
不仅是浙江会馆,四下里邻近的会馆、民宅也纷纷点响爆竹。
夜色下火光闪闪、烟雾袅袅。
原本黑沉沉的夜晚,仿佛一下子都被点亮了。
有人笑着捂耳朵,有人兴奋地往火光方向奔去,也有人干脆仰头大叫:“新年啦——!”
也有其他举人爱玩,也加入了点爆竹的过程中。
“点快点!那边还有没响的!”
“哎哟我的天,耳朵都快炸掉啦——”
“来来来,把这边的竹筒放上,点火——”
林向安站在人群中,看着庭院中红光四射、硝烟四起,耳边是爆竹连响,鼻中满是火药味,不禁也笑了起来。
爆竹声中,有人已开始拱手拜年,相互作揖:
“恭喜恭喜,来年高中!”
“诸位,新年好,万事如意!”
“明年金榜题名!”
火光映得每张脸都通红,笑意盎然,年节的热闹气氛已然攀至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