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城。
那些在早已陷入诡异死寂的长街、房屋、寒冬摧残过的草木还有文府的高墙深院,所有的所有,都在一阵摄人的光芒扫过的刹那,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细微的尘埃。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
只有一片死寂般纯粹的空白,迅速取代了曾经的城池轮廓,连同那些早已被千年肉佛腐蚀的空壳,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未留下。
北云城内外,尸骨无存。
这座延续了千年之久的城池,彻底从北海大陆的地图上被抹去,只剩下一个巨大、散发着诡异黑气的深渊。
这是四海界被诡焏笼罩的第三座城池。
墨衣女子垂着头无力坐在被单独划分出的空间里,盛满血色的眼睛里隐隐能看见金纹流动,一片阴霾之下,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的废墟,手指有规律地点在虚空,像是在等待什么。
轰!轰!轰!轰!轰!轰!轰!
七道撕裂海天的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地从北海深处乍起。
归绝阵覆盖北云城的同时,远处北海汹涌的海面上,七根直径逾十丈,通体由玄晶构成的圆柱,破开万顷海水,悍然矗立而起。
玄晶柱晶莹剔透,内里却流淌着如火似血般的暗红色,一种源自洪荒,古老而蛮横的天地之力,随着七根玄晶柱的出现,不容拒绝地降临这片海域。
北海深处忽地响起低沉地嗡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穿透空间,震荡神魂。
海水似是战栗,卷起滔天巨浪。
墨故知慢慢眯起眼睛,分明是寒冬腊月的北方,她却看见空气中细小的水滴,越聚越多,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远在东海的渡山倏的浑身一僵,而宿泱在南海之滨缓缓睁开眼睛,一股强大到让他们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颤抖的力量似是要将整个四海界封锁。
但下一秒,像是被什么阻碍一般,这股力量转瞬即逝,只有尚未还原的空间还有耳边的呻吟昭示着一切的真实。
金色巨人悬浮在归绝阵上方,贪婪地汲取着由整个城池转化而来的力量。
竹殊红衣深浅不一,抬手之间,天际雷声震震。
她被接管此界天地之灵的尘镜所压制,长鞭撕开重重浊浪,却如同打在空气上一般,雷光爆闪却于事无补。
相亦的四身法相在本体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蛇身法相表面裂痕飞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眼眶发红,好不容易凝结出的实体明灭不定。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没有赶紧跑啊!”相亦在墨故知识海里咬牙切齿道:“在那等着一会儿上菜啊!!!”
“我跑不了,你的本体在这儿,我和你又有契约连接,这和身上放个定位有什么区别?”墨故知摊开双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更何况,我让尘镜给阴了,能不能活都另说。”
“没看我只能在空间封锁里画圈圈吗?”
“那你说怎么办!”相亦更暴躁了,“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玩完!”
墨故知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腰间的白玉牌却疯狂地震动起来。
她甫一打开,就听见裴青寂的声音通过白玉牌尖锐地穿透所有喧嚣,“墨故知!你死半道了吗?!”
“弗唯真人说你们十天前就出发了!归一宗离北海就那么两步道儿,你大爷的走都该走到了!”
“还有竹掌门,竹掌门呢?!我师父给她发消息她全都已读不回!我师父在这边要疯了!”
“你知不知道!!!”
“墨故知!”
“你说话啊!”
裴青寂一句一个感叹号,声音因为极度暴躁和好不容易联系上人的欣喜有些变调,语速更是和机关枪似地,打得墨故知来不及反应。
墨故知眼睛飞速眨动,手一斜,脑袋一歪,终于,那尖锐的爆鸣远离她了。
“墨故知?”裴青寂在那边毫不知情,还在大声嚷嚷。
“停停停。”墨故知揉了揉耳朵,对着离自己一个手臂远的白玉牌说道:“我耳朵快被你嚷嚷聋了。”
话音刚落,白玉牌另一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下一秒——
“墨故知!”更尖锐的爆鸣传了过来,不远处持续作战的竹殊甚至都看了过来。
“小师妹?”
墨故知对上竹殊的眼睛,笑眯眯地指了指她腰间快要震动成筛子的白玉牌。
“竹殊!”泊苍的声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传了过来,可能这通“电话”打得他身心俱疲,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不然······”
泊苍还在那边“不然”,这边竹殊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白玉牌,又扫了一眼笑呵呵但明显强弩之末的小师妹。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尖一点微光闪过,疯狂叫嚣的白玉牌,瞬间安静了。
竹殊将安静下来的白玉牌随手挂在腰间,抬眼看向尘镜,手腕一抖,长鞭再次爆发出更为凶戾的紫电。
墨故知看着大师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还不如已读不回呢······
在北海上空的裴青寂瞟了身边一眼,只见自家师父僵在半空,嘴巴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字的口型,眼里充满了错愕。
“我觉得我师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呵呵。”墨故知冷笑道:“我已经在要死的边缘了。”
“嗯?”裴青寂来了兴趣,看了看身后几乎捅破天的玄晶柱,眉心微微皱起,但一个呼吸间又自动抚平。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再着急也没啥用了,唠唠嗑吧还是,“出啥事儿了?”
“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呵呵。”墨故知翻了一个白眼,在想起裴青寂看不见后又翻了一个。
“我们被拦在北云城了。”
墨故知一边说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储物戒,突然看见一只小旗子,她眼睛一亮。
那还是在云霭秘境四小只挖矿的时候浥青给她的。
“小师叔,你动不了,可以在一边喊加油。”
于是,旁边出现一副神奇的景象,一个红眼睛的白发“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旗呐喊,看起来诡异中带了几分搞笑。
相亦差点就要冲过来看人是不是疯了。
事情讲完,墨故知才发现白玉牌另一边已经许久没有传来回声。
“喂喂喂?还在吗?”
“······在。”裴青寂叹了口气,“所以这七根玄晶柱是由一座城的人命催发的?”
墨故知早就猜到裴青寂联系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此刻切实地听到确定自己的猜想后,却生不出一丝愉悦。
二十一根玄晶柱的现世,代表着已经死了三座城的人。
这三座城的人大多都不无辜,说是贪欲害人也好,从众心理也罢,他们可以被审判,也可以被杀死,但不应该成为他人欲望的血肉。
墨故知忽然想到那些融进触手的人头,还有最后不人不鬼的文雪霁。
最后都通通融进一句话里。
“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