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隐藏在万千神力之中,隐藏在污浊黑气之下,被尘镜所忽视的一丝属于弱小修士的微弱力量,此刻在那金色巨人胸口处,极其突兀地,亮起了一点绿色。
那绿芒细小如针尖,在被黑气包裹的金光之下毫不起眼,却顽强地穿透而出,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纯净。
就像无尽荒漠中,骤然钻出的一颗嫩芽。
而那颗嫩芽,像是受到什么指引快速生长,循着熟悉的气息,找到了属于它的神明。
墨故知是在三个时辰前才真正认识了这位文家少主,不似初见时的灵动,也不同于在佛母庙前所表现出来的惊恐,她只是蜷缩在天坑一角,脸上无悲无喜。
“她身上千年肉佛的气味很重。”相亦微微皱眉,看向文辞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这是马上就要被同化了?”
墨故知翻开白玉牌看了一眼,上面是竹殊传来的消息,文雪霁逃跑,神魂不出意外马上就要回到这里。
她沉默片刻,垂眸看向地上如同木偶般的人。
“你的时间不多了。”墨故知与眼前人视线相撞,微微一愣。
太平静了。
比起刚刚被揭穿时的狼狈,比起意识到自己被豢养时的恐惧,一切情绪过后,眼前的这个人,太过平静了。
就像狂风骤雨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可谁都不知下一秒的波涛汹涌。
“文辞。”墨故知声音很轻,却唤回了出走的灵魂,“你想活吗?”
文辞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早已没了之前的恐惧迷茫,只剩下一种几乎死水的平静和接受命运的疲惫。
墨故知又问了一遍,“文辞,你想活吗?”
“不是被当成傀儡容器,而是撕开这层假象,真正地活着。”
文辞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一点微光转瞬即逝,墨故知却捕捉到了。
“你······”文辞的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如同叹息,“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这次,她问的是墨故知看穿她早已知晓这一切都是假象的事。
墨故知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你一直跟着我,却没有被千年肉佛发现,因为气味,你身上千年肉佛的气味。”
“你在身上洒了‘圣水’。”
墨故知蹲下身,那双犹如深潭一般的眼睛让人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却好像又诉说着一切。
“你没有喝‘圣水’,你的记忆是混乱的,你的眼前是真实的,你看见了······真相。”
那些被“吃掉”的百姓的真相。
文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没有否认,“我总是能看见佛母像背后摇晃的触手,他们的头盯着我,他们在梦里呼唤我。”
“我知道······我逃不掉,可笑的是,我却不知为什么逃不掉。”
“我好像与那尊佛母像融为一体,可分明,我的身体不在那里,我也不属于那里。”
“于是,我打碎了那尊佛母像,而追杀我的果然是那些摇晃的触手。”说着,她看向墨故知,眼中燃起孤注一掷的希冀,“我本想顺着梦里的指引跟着佛母逃离这里,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种混乱不堪的日子我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你。”
“墨前辈,我没那么聪明。”文辞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千年肉佛,也不知道什么容器,我只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想看见······”
“真实。”文辞发出一声短促的啜泣,她垂下头,不再去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墨故知沉默地看着这个将头埋进双膝的女孩,半晌,她低声道:“你知道太虚炼魂吗?”
相亦站在一边有些古怪地看了墨故知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
墨故知抬起手,指尖轻轻压在文辞发顶。
“一个我从别处得来的吸食人魂魄的邪术,不过我改造了一下。”
“你将你的灵魂献祭于我,我可以暂时将它封存。”墨故知顿了顿,“你可以理解为某种契约。”
“若你的灵魂最终还是被文雪霁吞噬,用我的力量可以保你真灵不灭。”
“不过。”墨故知指尖顺着头顶的发丝缓缓下滑,冰凉的指尖最终停在眉心,“若你无力支撑,我可以随时炼化你的神魂为己所用。”
“包括你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神魂。”
文辞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好,我答应你。”
一声轻若蚊蚋的应承,是她绝望中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和计划有些出入······”
墨故知没有想到最后占领这具身体的是尘镜,不过换汤不换药,只是执行难度加大,步骤还是那个步骤。
“种子”生根发芽需要时间,而墨故知也被尘镜那一招算计打了个措手不及。
神力怨念的反噬让她不得不暂时休养生息。
好在有相亦连接的掩护,而竹殊也适时拖住了尘镜。
如今相亦的本体分身汇聚,所有的力量全部加注在眼前金色巨人身上,虽然有神力的加持,但迫于天地规则的压制,尘镜所用的还是相亦身为上古凶兽所能够运用的天地之力。
但对于竹殊,天地之力也是有天然的压制的。
不过,墨故知不是竹殊,也不是那些通过邪术短暂获得天地之力的疯子,她是一个灵,一个真正的,靠自己摒弃肉身获得天地认可的灵体。
如今千年肉佛镇压的怨气反噬,诡炁缠身,但对于墨故知来说不过是久违的痛苦。
这些东西如何与祖神剥离的怨念嗔痴相比?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痛苦。
相亦的声音从识海中猛地惊起,“墨故知?!你要干什么?!”
那早已被封印的三尸五毒顷刻爆发,识海之内,黑雾弥漫。
相亦不得不缩到绿色团子身后,有些庆幸,好歹这货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眼前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那模糊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不受控制的能量波动。
“八荒归烬。”相亦感受着那些三尸五毒喷涌而出,喃喃自语。
顾名思义,一个将他人生气炼化为怨火,以滔天怨气焚烬八荒的禁术。
要想达到焚烬八荒的效果,那怨气,哪怕一个小世界的人都不够。
天坑外,竹殊眉头紧皱,“清宁师叔还真是啥都教啊。”
这要是让那帮老家伙看见了,归一宗又要被打成邪修了。
只不过······
她垂眸看向那不甚清晰的墨影,那种程度的怨气,绝对不是墨故知现在能够承受的。
容器剧烈震颤,尘镜能够感受到,容器核心的内部,突然闯入一股陌生的力量。
那股力量微弱却极其顽固,带着墨故知那令人厌恶的气息,像是一根扎进血肉里的毒刺,此刻疯狂地与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墨故知——”
尘镜的声音裹挟着滔天的神力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周围包裹的空间。
空间封锁“嗡”的一声,却坚固如初。
“你看你。”墨故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白发沾染上衣袍的鲜血,随风而动。
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溢满血水,又无声滑落,如同怨念缠身的厉鬼,只消一眼,就令人生惧。
“像个无能狂怒的蝼蚁。”
“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