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大陆的天,塌了。
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肉眼可见的崩坏。
灰暗的天穹如同被钉住的玻璃,蛛网般的裂痕一寸寸攀爬而上,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其后翻滚的乱流。
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怨气在北海的天地之间汇合,破碎的天光下,将整个北海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裴青寂面色凝重,指节因为过于用力显得毫无血色。
“布阵!”泊苍撕开扑面而来的怨气,挡在众弟子身前,“老子今年真是流年不幸,一共出了两次任务,一次比一次诡异······”
“师父。”裴青寂开口打断了泊苍的抱怨。
“嗯?”
“不用管这了。”裴青寂收好白玉牌,抬眸不知望向何处,“去北云城。”
“北云城?”泊苍不解,“归一宗的不是在那嘛,我们去干啥?”
裴清寂笑了笑,眼睁睁看着那凝成实质的怨气擦肩而过,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脚下的海水早已变色,卷起万丈浊浪,浪尖翻涌,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眼底情绪翻涌,但在看向泊苍时,只是轻声道:“去给某人收拾烂摊子。”
北云城外,就在这末日图景的中心,那方由竹殊强行割裂出的狭小空间内,墨故知缓缓站直了身体。
白发在烈风中肆意飞扬,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分明是如墨般沉重的颜色,却在鲜血的浇灌下显出一种诡异的暗红,在万重大山之中渺小却又那么惹眼。
竹殊的红衣在狂暴的乱流中猎猎作响,她悬于天坑边缘,有那么一瞬间,手中的紫电不受控制地想要攻击那抹暗红。
“紫霄神雷,除天地浊气······”竹殊愣愣地看着那抹暗红,破碎的天穹下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莲。
“呵······”她轻笑一声,发出的声音却有些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冒出的邪神。”
“相亦。”一行血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渗出,墨故知声音平静得可怕,穿透识海中重重黑雾。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那双被血水浸染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那不是希望那个带来的光明,而是焚尽一切的业火。
识海中相亦将自己团成团,封闭五感试图抵御周遭的鬼哭狼嚎。
而在他团团围住的中心,绿色团子一闪一闪,墨故知的声音突破被封印五感从心底传了过来。
“忍住了。”
什么?忍什么?相亦猛地抬起头。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咔嚓”一声,空间封锁骤然崩塌。
有那么一瞬间,相亦好似听见了灵魂碎裂的声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咆哮,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尖啸。
以那个人为中心,一股杂糅了万千情感,粘稠如实质的漆黑洪流轰然爆发。
那不是属于修士的灵力,也不是天地孕育的天地之力,而是沉淀了万古的怨毒、憎恨、不甘、疯狂与毁灭。
是祖神剜去的嗔痴怨恨,是海月城上空萦绕的污秽,是北云城千千万万生灵的滔天怨念,更是墨故知识海深处,被己身强行压制的心魔。
八荒归烬!
漆黑的怨气如同挣脱了地狱枷锁的恶鬼,瞬间淹没了整个天坑。
它们无视竹殊布下的空间封锁,无视金光带来的神力屏障,如同找到了最鲜美的猎物,疯狂地朝着墨故知奔涌而去。
金纹流转间黑气瞬间侵袭而上,先是眼角,鬓角,顺着脖颈一直延伸,金色与黑色缠绕追逐,像是两股势力的角逐。
有那么一瞬间,墨故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阴暗的乱葬岗,脑子里对未来的不断演绎也被这熟悉的痛苦带回了那个阴雨延绵的起点。
墨故知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黑气在血肉中不断游走,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而皮肤外渗透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珠,墨衣沉重,步步难行。
怪不得世人皆恨邪修,这恨带来的力量果然要强大得多。
只不过代价也大得多。
因为怨恨就像万丈尘埃,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轻而易举就能迷了人的眼睛。
而墨故知,此刻正处于风暴中心。
祖神的怨念如同苏醒的凶兽,咆哮着撕扯着她的神魂,而那些枉死的灵魂更是一遍遍冲刷着她的意志。
汇聚在一起的怨念宛如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灵魂的每一寸角落。
这是比凌迟更甚万倍的痛苦,是足以让真身瞬间疯魔的业火焚身,此刻加诸在天地间一具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身躯之上。
墨故知的身体被撕扯得生疼,然而她的脊背却自始至终挺直,那双血瞳燃烧着熊熊业火,此刻死死地钉在那金色巨人身上。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
“我不是什么好人。”
尘镜看着那双眼睛,操控的身躯猛地一滞。
并非源于物理冲击,而是源自灵魂层面的惊悸。
他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针对这具身躯中所有灵魂的恐怖吸力,正从那片翻腾的怨气洪流中袭来。
“墨故知!”尘镜有一瞬间的慌乱,试图调动分神中蕴含的神力碾碎下方那片污秽的源头。
然而,就在他调动神力的刹那,那股吸力再次传来。
他的力量······竟然被吸收了?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穿透天地规则的桎梏,清晰地传入了尘镜的感知。
墨故知染血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不知帝君可还记得太虚炼魂?”
“太虚炼魂?”尘镜声音有一瞬的迟疑。
墨故知笑了笑,意料之内的反应,只是······让人不爽。
尘镜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下一秒,他猛地想起什么。
文辞!那个被文雪霁选择的容器!
他看向金色巨人胸口,只见那点微弱的绿芒,在墨故知的刻意催动下竟已暴涨成一团青翠,此刻融进金色中,散发着一股吞噬灵魂的阴寒。
更让他惊诧的是,他融在相亦本体,作为控制锚点的那缕分神,此刻竟传来一阵被强行剥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丝线,正通过这具同源的身躯,狠狠地汲取着他这缕分神的魂力。
“你——”尘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一抹无法置信的骇然。
他明白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文辞是他选择的容器,却也是墨故知选择的饵料,是墨故知种下的太虚炼魂的“种子”。
而相亦······是他选择牵动墨故知的“绳”,也是墨故知准备好连接他分神的“桥”。
这个人以自身为熔炉,引动八荒归烬的滔天怨气作为燃料,除了想要断了他连接此界的通道,更是想要炼化他下界的分神。
这个人,一开始就是冲着炼化他这缕融入相亦本体的分神去的!
而太虚炼魂,炼的就是被接引的一切灵魂,当然也包括他——这缕突破天地规则的分神。
他收回那句“自负”的评价,墨故知就是个疯子!
一个专门跟他对着干的疯子!
“你化身天尊,蛊惑玄冥和须儒晏,妄图以太虚炼魂炼化锦西城······”
说着,墨故知顿了顿,嗤笑一声,“想必帝君早已不记得了。”
“天地不仁······”
墨故知的声音响起,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你将众生视作随时取用的祭品,血肉、魂魄、生机、精气······予取予求。”
染血的白发在怨气狂潮中飞舞,身体因承受着超越极限的痛苦而微微颤动,但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却凝练到了极致。
“如今,角色对调。”
“我为刀俎······”
“你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