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燥热着,南外城要比滇阳宫中温度还要高上一截。奉炀的寝室内自然搁置了冰块祛热,不过不比宫中,是一缸子碎冰。
碎冰融化的快,如今洇出了水,有冰片飘在其上,悄无声息的融化着。
似乎是冰块快化了个干净,这一缸冰片周围,竟然不比床榻片上的温度凉爽。
她手中的卷轴保持着原样一动都不曾动过,不知怎得,听了他问出来的这句话,她竟露出了个十分怪异的表情来。
萧皖看着奉决,眉眼间算不上友善,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显而易见的话来,又像是因为他忤逆了真心而恼火。
总而言之,除去了她不曾动弹的身子,单瞧着她的脸,就像是她在沙场之上审问敌军的那般神情,眼中绝不友善。
“怎么,说不出口?”
奉决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再一步开了口。
他不怕她露出的这个快要吃人的表情,只是仍旧轻轻微笑着,看着她,似乎根本不想与她起争执。
而他这一句话音刚落,面前原本哑着嗓子说不出动静的人一瞬间就回了话。
“当然不。”她声音虽轻,却坚定着,她眉眼恢复了从容,没了刚才那般像是快要发火儿的样子,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自然爱他,这点千真万确。”
两双眸子互相对上,这两副眼瞳一眼瞧上去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奉决并没有如萧皖的这一双浅浅颜色的瞳孔。
他的眸子黑而深邃,此刻弯弯的看着她,眼中的嗤笑丝毫不加掩饰,刺向了那一双浅颜色的眼睛。
“你不爱他。”奉决摇了摇头,他双手环胸,身子朝后倾了点,扬起了脑袋看向了她。
他的态度丝毫不加掩饰,可萧皖却并未对这眼神做出什么反应。她声音仍旧平和的,轻轻的对她诉说着。
“你不懂我对他的真情。”声音轻轻的,听上去极温润的。
“你不爱他。”奉决冷淡的,不等她再说一句就打断了她。
“......”他的确无礼,不像是过往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他对旁人的态度。
萧皖看着这个似乎要刻意激怒她的人,轻轻的抿了抿唇。
可正当她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奉决又出声打断了她,甚至很不耐烦似的,抬手对她叫停。
“你说再多也无用,你根本就是....”
“我心悦嬴畟。”
他态度刺人,又实在无礼,萧皖终究也是凡人,不可能真正的心如止水,她带上了几分有些发烫的语气,岔开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这不是什么羞于言语的事,我对他从始至终都不乏深情,也不乏真情。”
“好,既如此。你摸着你的心口告诉我,爱是什么感觉?”奉决看着眼前的人怒火中烧丝毫不慌乱,只是伸出了手对着她指了指,仍旧算不上礼貌。
“情爱于天下人皆不同,严明爱意为实质着实愚蠢。不说天下,就说你我,你凭什么评判我的真情不为纯粹?”萧皖对着他摆了摆手,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萧皖,你太傻了。”奉决低低笑了两声,连肩膀都松动了两分。他看着面前紧蹙着眉头的人,之间轻轻在他额角点了两下。
“你觉得若是一个人连胸腔都是空的,那他还配提来什么深爱么?”
“无心之人讲真心,你真不觉得好笑。”
“什么意思。”萧皖终于扛不住眉心燃着的大火,她双眼都被烧的干涩,看着眼前连人影都扭曲着。
“你就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低声说着。
面前的人在打着哑谜,可是不知是不是二人血脉相连。她几乎不费半分力气就猜出了谜底。
“我从来不认识他,甚至都不清楚他的样貌如何,身量如何。”萧皖沉声道,她看着奉决,唇角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
“我自小与我父亲母亲和兄长长大,他们都是赤诚真情之人,我若想谁,自然最像他们。”
“别傻了。”他说着,顿了顿声音。
“若是你真爱上那皇帝了,现在你为何会在我面前一动不能动弹,连呼吸都得熏着药材。”
“奉炀,你从来不懂什么叫爱人,你同奉澈一样,半点真情都拿不出来。”
奉澈。
好陌生的名字。
萧皖听着这一个名字心脏忽然抽动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找不到缘由。
“你与我不同,我的母亲热情多情。而季盈与他是一类人,你与他,也是一类人。”
季盈。萧皖母亲原本的名字,不过后来为了长老之位舍弃了父姓,继承了她母亲的姓氏。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可鲜少有人敢提起。
如今他忽然提起了这么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引得面前的人忽然顿住了快要开口的嘴巴。
萧皖愣了神,像是一下子被这些言语打击到失声了似的,沉默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能说得出。
“当年你的母亲毫无异议就与他联姻,本分感情也付出不来。后来她病重,便丝毫不留恋的离开了他身边,不管她还学不会走路的孩子,走得是在决绝。”
“你的父亲母亲从来不是热忱的人,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冷的让人直打哆嗦,看上一眼都冻得打颤。”
他缓缓说着,语速一点都不快,而她只皱眉听着,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其实你血缘上还有一个手足。不过在内阁动乱之时被乱箭射杀了。”奉决忽然转了话,歪着脑袋看了看她。
“是你杀的?”沉默了良久的人终于回了话,她态度淡淡的,根本没因为自己这手足血亲身亡变了半点神情。
“不是我。”奉决摇摇头。
“哦。”她点点头,“也不是我。”
萧皖耸了耸肩,终于从适才那种焦灼的神情之中缓了过来,恢复成了过往最常见的那副冷淡又带着点纨绔的模样。
“所以呢,听着自己的血亲毙命身亡,你就没有一点感想吗,奉炀。”奉决朝前倾了倾身,凑近了点看向她的眼睛。
“人命数各有定夺,天运轻重各自不同。他死,是他命就到此处,死得其所,死有其终。”她回答了出乎人意料的一句,听的他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