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门被炸得不知去向,炉体上,是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破洞,黑漆漆的,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被炸飞的零件和烧焦的电缆。
几个技术员和老师傅,正围着那堆废铁,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林厂长,您来了!”一车间主任,一个名叫李卫东的中年男人,哭丧着脸,迎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林毅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完了!全完了!”李卫东指着那堆废铁,一脸绝望,“炉体核心受损,压力泵和冷却系统,全部报废!德国专家来看了,也只能摇头!这……这已经不是修不修得了的问题了,这是,彻底报废了啊!”
“这台设备,停产一天,我们就要损失几十万!更要命的是,上面那边催着要的那批特种钢,下个礼拜就得到期交付!这要是交不出来……林厂长,我们……我们都要上法庭的啊!”
李卫东说着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林毅没有理会他的哭诉,他戴上手套,绕着那台报废的淬火炉,仔细地,勘察了起来。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爆炸的中心点,能量的扩散方向,零件的断裂截面……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地方。
在淬火炉底座的一个,连接着主压力管道的,法兰盘接口处。
那里,有几颗,固定用的,高强度螺栓。
其中一颗,断裂的螺栓残骸上,带着一丝,非常非常细微的,近乎于崭新的,摩擦痕迹。
那痕迹,不像是,被巨大的压力,瞬间崩断的。
更像是,被某种工具,反复,拧动过。
林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站起身,对着旁边一个,负责设备维护的老师傅,问道:“张师傅,我问你,这台设备,最后的检修记录,拿给我看看。”
那位姓张的老师傅,愣了一下,随即,一脸为难地说道:“厂长……那个……检修记录本,刚才,也在爆炸中,被……被烧了。”
“烧了?”林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烧得,还真是,巧啊。”
“那负责最后一道,紧固螺栓程序的,是哪位同志?”他又问道。
“是……是刘班长。”张师傅指了指人群中,一个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的,瘦高中年男人。
那个刘班长,一看到林毅的目光扫过来,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刘班长,”林毅缓缓地,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压力,“我再问你,你们检修班组,使用的,那种,德国进口的,高精度扭力扳手,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刘班长的声音,都在发颤。
“拿来我看看。”
刘班长不敢怠慢,连忙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看起来,就十分精密的,银白色扳手。
林毅接过扳手,并没有看扳手本身,而是直接,将扳手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套筒,给卸了下来。
他将那个套筒,拿到了,法兰盘的接口处。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套筒,精准地,卡在了那颗,带着崭新摩擦痕迹的,断裂螺栓上。
不大,不小。
严丝合缝。
完美匹配!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毅的手上!
他们虽然不是专业的刑侦人员,但看到这一幕,也都明白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爆炸发生前,有人,用这把,本该是用来,拧紧螺栓的,高精度扳手,反向,拧松了,那颗,最致命的,螺栓!
这不是意外!
这是,蓄意的,人为破坏!
是,赤裸裸的,颠覆活动!
“刘……刘建国!”一车间主任李卫东,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指着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刘班长,气得浑身发抖,“是……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要我们所有人的命啊!”
“不……不是我!我没有!”刘班长“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他抱着林毅的腿,痛哭流涕,“厂长!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啊!我检修的时候,明明是按照规程,把每一颗螺栓,都拧紧了的啊!”
“是吗?”林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那你能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整个检修班组,十几号人,偏偏,就你负责的这颗螺栓,出了问题?”
“为什么,检修记录本,会‘恰好’,被烧掉?”
“又为什么,我一提到扭力扳手,你的腿,就跟装了弹簧一样,抖个不停?”
林毅每问一句,刘班长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了最后,他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林毅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人,只是一个,被人推到台前的,替死鬼。
真正的黑手,还躲在他的背后。
而这个黑手,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刘建国这种,胆小怕事,技术过关,又有点贪小便宜的人,来当替罪羊。
说明,他对整个轧钢厂的人员结构和工作流程,了如指掌!
这说明……
内鬼,就在厂里!
而且,职位,绝对不低!
林毅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可疑的人选。
副厂长,总工程师,后勤主任……
每一个,都有可能。
但现在,不是追查内鬼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烂摊子。
是修复这台,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淬火炉!
“林……林厂长,”李卫东看着林毅,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现在怎么办啊?德国专家都说,没救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写遗书了?”
林毅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脱掉了大衣,扔给周卫国。
然后,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子。
他对着周围,那一圈,已经陷入绝望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语气,说道:
“专家,救不了。”
“不代表,我,救不了。”
“把这台设备的所有设计图纸,和技术手册,全都,给我拿过来。”
“另外,通知所有相关工种,电工,焊工,钳工,所有A级以上的技工,立刻,到一车间,集合!”
“从现在开始,”他的目光,扫过全场,那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这台淬火炉,由我,亲自,接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除夕夜,十二点之前,我必须,听到,这台炉子,重新启动的,轰鸣声!”
“听明白了没有?!”
总电闸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刘建国那,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心脏“咚咚咚”快要跳出胸腔的擂鼓声。
那只,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可他却连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眼前,一会儿是林毅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一会儿,又是女儿那张,天真烂漫,扎着羊角辫的笑脸。
魔鬼与天使,在他的脑海里,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我……我不能……”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我不能……害了林厂长……他是好人……”
可那张纸条上,冰冷的字迹,又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老婆……孩子……
那是他的软肋,是他的一切!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懦弱的,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人物啊!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对家人的恐惧,战胜了,对林毅的敬畏,和那点可怜的良知。
刘建国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空洞而又绝望。
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那只罪恶的手,朝着那个,代表着毁灭的,红色电闸,狠狠地,推了下去!
……
“咔嚓!”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足以让整个一车间,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一拍的,清脆声响!
整个车间,那原本如同战争交响乐般,轰鸣、刺耳、充满了力量感的,工业噪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正在高速旋转的车床,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带着巨大的惯性,缓缓停下。
正在进行精密焊接的焊枪,电弧,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断电,和黑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恐慌和混乱。
“怎么回事?!”
“停电了?!怎么会突然停电?!”
“快!快去看看电闸!”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恐慌,都被一种,更加巨大,更加彻骨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想起了,在断电的前一秒。
他们那个,如同神明一般的厂长,林毅,正在干什么!
他正在,那间简陋的锻造车间里!
那座,燃烧着上千度高温的,锻-造炉前!
正在准备,进行,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轴承锻压工序!
而那台,为锻造炉,提供动力的,高压鼓风机,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
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