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
我是个社会盲流。
或者二流子、小混混、无业游民……随便你们怎么叫，反正我听多了，也懒得反驳。
在我们这片，识相的叫我一声“衡哥”，年长的爱喊“阿衡”。
不识相的？早在医院里躺着了。
反正我们这行的，今天喝酒吹牛，明天就可能横尸街头，谁都不知道睁开眼是见太阳还是见阎王。
有人小心翼翼，做事绑手绑脚的，我瞧不上。
可能因为我无所谓吧。
无所谓在哪儿，监狱还是街头。
无所谓死活。
别人说我是疯子，我嗤笑：你们懂个屁？无惧才无畏。
有人问：“你这辈子有啥怕的么？”
当然没有！死都不怕，我还能怕啥？
然后，我去了那个地方。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清那地方到底算个啥。但我知道一件事——
它是个好地方。
好在哪？
没法律。
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能随心所欲，想干啥干啥。以前偷偷摸摸的事，现在能光明正大地干了。以前不敢干的，不能干的，现在统统能干。
还有比这更痛快的吗？
别看我疯，这种人才吃香。
我进去没多久，就被大公会收了。
【永恒之地互助会】——呵，“互助”？互坑还差不多！一个比一个会装，比我小时候那个成天捏着手串喝茶的养父还假。
他们副会长，一脸贼眉鼠眼的，见面没几天，就暗示我做掉一个想跳槽的家伙。
成啊，给钱就行。
哦，不对，这地方不用钱，流通的是积分。行吧，没差。
除此之外，我还想要点别的。
要啥呢？先放着，完事再说。
至于那个倒霉鬼，我连名字都记不住，死人嘛，名字不重要。
公会还让我带了个人，一个黑不溜秋的瘦子，寸头，五官还行。
但我盯着他的理由不是这张脸，而是——
我能看出来，他跟我是一路人。
他啥也没说，啥也没做，但我就是知道。
这就是臭味相投吧？我闻着他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儿，或者说，是那股劲儿。
是不是挺邪乎的？
所以，我以为他会跟我一样，在这个地方无所顾忌，随心所欲，结果呢？这货居然想在这儿改邪归正？
我杀人的时候，他居然生气了？愤怒了？
装什么玩意儿！纯纯的有病！
他那眼神，我太熟悉了，随时要动手的架势。
果然，下一秒，他的手臂死死压住我的喉咙。
“艹……”
劲儿是真不小！
我反手摸出刀子往他腰子捅，被他避开了。
我一边咳嗽一边瞥他一眼。
身手不错，甚至……比我还强。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打不过怎么办？
当然是记住，以后绕着走。
没啥丢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死扛到底的才是傻逼。
我是傻逼。
副本结束后，任务完成，副会长赏了我大把积分。
“之前说的额外条件，还算数不？”
我听见自己声音发涩。喉结上下滚动时扯着未愈的伤口，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小子锁喉的力度还烙在气管里。
他笑：“咋了？想好要啥了？”
我勾唇：“我要那个，叫小冰的，永远跟我搭档。”
副会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叼着烟哼笑：“那小子手艺不错，能派上大用场，别给人玩死了。”
我随口应着：“放心！”
但后半句话，我没说出口——
不是我玩死他，而是他能玩死我。
有点儿……丢人。
我就喜欢看他想弄死我，又没招的样子。
这小子手背青筋暴起三回又松三回，刀把子都快捏碎了。
但他不会杀我。
金属撞击水泥的脆响炸得我耳膜发痒，血沫呛进鼻腔，反倒让我笑出声。
他蹲下捡刀时，后颈脊椎一节节凸起，像绷紧的捕兽夹弹簧。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去够那截苍白的皮肤，被他反手拍开，掌心火辣辣的。这巴掌要是换成刀子，我四根手指早没了。
可我还是看不起他。
明明是个下九流，非要装得高高在上，以为这样就能融进上层圈子？他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没人看重那些所谓的出身、学历、社会地位……大家只认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心更狠。
他跟我，才是一路人。
我用行动告诉他，什么良知、道德……统统没用。做回自己吧，拿出你混社会的本事，往上爬，踩着这些平时瞧不起我们的人，让他们抱着我们的腿，求着我们。
尊严是自己挣来的。
他问我：“你还回去吗？”
回哪儿？现实？
回不回的，无所谓了。我在这里挺好的，有权利，有地位，还有人跪舔，这不比现实强？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之后，他走了。
听说最近上头要提拔一个叫老费的。
我见过，没皮没脸的一条狗，拍马屁倒是一流，没啥真本事。
可笑的是，这里的人居然吃这一套！
更可笑的是——小冰竟然跟着去了？
“我同意的。”他这么对我说。
“咱俩搭得不是挺好吗？你跟老费能有啥前途？你看他那副德行，他能跟你一起战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怪。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看不起我？
我后槽牙突然酸得厉害，像生吞了一整颗柠檬。
操……
当我没你不行吗？
没你捣乱，我进副本不是想干啥就干啥，让谁死谁死！
直接给我困难本！你们这些弱鸡就天天围着普通本打转吧！老子已经 next level 了。
……
结果，打脸了。
困难本，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儿困难。
从那个本出来，我将近一个月没再下场。
闭上眼就是一片红色，四肢被砸扁，骨头碎成渣的痛挥之不去。
当时我在想什么？死吗？怕吗？
好像都不是。
我想起小冰了。
想起上次副本里，他替我挡的那一下。
当时他后背撞在我胸前，隔着两层染血的衬衫，两块肩胛骨活像要扎穿我的心脏。
……
我有点儿不敢再去副本了。
不是怕死，我不怕死。
那我怕的是什么？
再去副本，搭档还是小冰。老费被上面弃了，好像是因为跟上头唱反调，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还有一件事，小冰看上了一个新人，估计是给自己找下一任搭档。毕竟他等级起来了，很快就有挑搭档的权力了。
他是真的看不起我啊。
他选的人我没见着。
笑死。
他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他啊！
我说，你就认了吧，和我搭档才是正理！
我们才是一路人，认了吧！
可他好像还是不死心。
这次起的心思，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他想离开【互助会】。
我真不知道他咋想的！
他不知道我第一次动手除掉的那个人，是为了什么吗？
严瑛，就是她挑唆的。
他们那几个整天琢磨馊点子！
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弱不禁风的新人身上？真是病急乱投医！
那个叫方羽的，能成什么事？
依我看啊，小冰倒不是觉得方羽靠谱，他肯定是看上跟方羽一起的那个大高个了。
我稍微观察了一下，那人确实有点儿东西，但……
“你还真觉得他们能离开永恒之地？”
我真不知道他咋想的，怎么会有这么不着调的想法。
“你是真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儿？”他问。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问我了。
我还是那个答案，在这里挺好。
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离开？
“你有啥放不下的人在外面吗？”我问。
他白了我一眼。
白我也没用，我确实没有牵绊。在现实里，没亲没朋的，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为啥要回去？
“放不下谁啊？对象？”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看得我毛骨悚然。
最后他说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
大致意思就是，在这里感受不到真实感，一切都是假的，抓不住。
鬼使神差地，我握住了他的手：“这不就抓住了么？”
他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看着我。
咋了？我说错了吗？
本来就是啊！你就说是不是抓住了嘛！我是实实在在的嘛！
还要啥自行车？
他抽手时带起的风扑在我鼻尖上，混着铁锈的味道——和我嘴里的血味一模一样。
他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肯定的、长久的未来。
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一堆。
说实话，那时候的情况，我根本没听进去。
光顾着疼了……
不过没多久，我就动摇了，想回去，回到现实。
我看见他脊椎从破碎的衣服里刺出来，白森森的骨头挂着肉丝，像屠宰场剁了一半的猪大骨。他的血顺着缝隙往下滴，在水泥地上蜿蜒成一条暗红色的小蛇，那蛇突然钻进我太阳穴，啃得脑仁突突直跳。
当下我就后悔了，必须离开！我要和他一起离开！什么副本、什么永恒之地，你们自己玩去吧！老子要活着！
我真的很害怕，又很生气！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饶过我，把他送进这么难的副本？！
副会长一脸阴阳怪气的表情，让我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弯弯绕绕，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我就想知道，为啥要他去那个本？为啥没有攻略？为啥不告诉我？！
“这事吧，我以为你不知情呢！难道严瑛策划的事，你也参与了？”
……啥？
东窗事发了？
我倒确实没参与……但……
原来是这样，小冰把我摘出去了。
“他们想走也不是不行，最近风声倒也没那么紧。公会要求不高，拿到准确的攻略就放他们走，够意思吧？你呢？你不会也想退会吧？”
我……想吗？
要说对这公会有多深的感情吧，也没有。
这就跟现实世界上班似的，你会对公司有多深的感情么？跳槽的时候会不舍么？
但现在，我有点儿恨了。
“你有病吧？他们让你去你就去？你啥时候这么听他们的话了！你特么还瞒着我……”我指着鼻子骂小冰。
他却笑了。
笑个屁啊！你还有脸笑？！
我……
我……
我抹了一下脸，我居然哭了？
艹了……真特么的没出息啊！
“等他们弄清楚攻略对不对，就能走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尖呼吸，我感觉自己聋了。
曙光城一年到头都是一片黄不拉叽的颜色，看多了烦躁。
不过这会儿还挺……让人觉得挺温暖的。
我是说小冰的拥抱。
我就知道，这个逼公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他们让我去按照小冰的情报检查那个副本，跟严瑛他们仨一起。
这还不算完，一起的还有【浪迹者】的几个人。我当时就猜到了，严瑛他们估计是活不成了。
我还知道，如果我阻挠，那小冰也得出事。
咋办？
说实话，我和严瑛他们仨交情没多深，不是一路人。但确实，合作过几次，默契是有的。
严瑛一看我就懂了。
她找机会给我传消息，让我务必要把她了解到的告诉那个叫方羽的。
有话就自己去说！当我传话太监啊？！
没办法，那就传吧……谁让我菜呢……
我救不了他们仨，差点儿连我自己都交代了，我真特么是个废物啊……
对不起……
我没来得及跟小冰说这三个字。
这个杀千刀的，居然就这么把我送人了？？？
留个你那破戒指给我干啥？！谁稀罕啊？！
你要是敢死，我……
戒指是他妈走的时候给他的，他给我讲过。他妈把戒指塞他手里的时候说：等着妈妈，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虽然最后一直没回来。
不过我信你这次了，我等你。
我没等到，你也是个骗子。
都回来这么久了，我是说回到现实世界。
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就是做梦啊？那里面的那些，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啊！
嘶——
戒指硌进后颈肉里的疼是带倒刺的，跟那晚他把我按在床头咬的牙印一样顽固。
我翻身坐起时，金属戒圈在枕头套上划出长痕，像极了他下本时用匕首在墙上刻的逃生路线。
好吧，我不该怀疑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这不会是啥暗示吧？
“我去溜达溜达。”
“你咋成天出去溜达？以前没见你这么勤快啊！”
那不然咋办嘛！我上哪儿找人去啊！
我上哪儿能找着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人啊！
要不拜拜佛？求求神？
哎……
说起来还有个事，那个方羽——卧槽？他居然不是真人！这谁敢信啊！
还有那个什么简阳，就是小冰之前看中的那个高个的。
这人也是奇葩！他居然为了跟一个假人在一起，能做到那种程度！我真惊了！哥们儿，我服了！
就这么爱么？至于么？
这么算的话，方羽算不算某种神啊？要不拜拜他？
他好像不挑食来着，随便买点儿贡品得了！
哎？我钱包呢？
卧槽——有贼啊！抓贼！
追那孙子时，我后槽牙快咬碎了。
他蹿进巷子的身影像极了小冰被变异体追的那晚的走位。
我抡起路障牌往他膝窝砸，看他躲得流畅，我居然笑出声——这他妈才是老子熟悉的节奏。
等看清那张转过来的脸，我拳头离他鼻梁就三公分。
他瞳孔里晃着的那股子欠兮兮的劲儿，把我喉咙割开道口子，涌出来的不知是脏话还是呜咽。
“统共还没一百……追我半条街……至于么？”
你——
“你、你没事吧？”
我有事，很大的事……
你不记得我了么？你特么个畜生，你居然不记得我了么！
“你别哭啊，我跟你开个玩笑……”
你觉得好笑吗？我问问你，你觉得这好笑吗！！！
“我终于找到你了……”
凸起的肩胛骨抵在胸口，心跳声震得肋骨发麻。
“我好想你……”
我觉得这四个字说出来都牙酸。
但我真的很想跟他说，只有这四个字最能表达我的感想，我真的好想他。
“你咋找到的？拜的啥佛？让我听听有没有我拜的靠谱……”
哦不对，我还没来得及拜。
小冰的笑声还是和以前一样，像在嘲讽我似的，但气息喷在耳朵尖，烧乎乎的。
他环着我的腰挪了个方向，远处一个高个正微微眯着眼，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看着我俩。
笑什么？没见过久别重逢当街拥抱的啊！有啥好看的！
不过这么在大街上抱着，好像是有点儿引人注目啊！
要不——
卧槽？
这哥们儿咋比我俩还奔放，大街上呢，直接就亲上了？？？
“哎那是……”我猛地好像记起了什么。
“嘘——”小冰对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这货还是这么贱，毒舌吐信子的毛病一如既往！
算了，忍忍得了，凑活过呗！
【全文完】
写在最后（主要是作者有话说只能写300字，放不下了）：
完结了。
说实在的，写得我想死。真难啊！头一回写这种题材的，也是头一次写这么长的文。
刚开始有个大致的设定：读档，本来准备写成游戏的，后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多了，就干脆搞无限流了，说实在的，其实不太像无限流的。
这篇文没有完整的大纲，节奏，我实话说，依托。感谢能看得下去的各位，滑跪了。
副本真的挺难写的，光是【亡灵矿井】副本，我就写了三个版本，规则都完全不一样。前期主线推太慢了，到后来副本实在不好写，就直接猛推一波剧情，节奏真的有点儿乱。
数据差我觉得书名锅也不小。我对本文中心思想的设定是“喜物不溺于物，钟情不陷于情”，就起了这个名字，不太好，但没招，我非得用这个名字不可，谁劝都不好使。可以说，没有这个名字，都不会写这篇文。不过以后我再写文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搞了……
关于结局。在最初设定的时候，就是bE，哪怕是写到最后上岛的时候都坚定不移。直到真的要完结的那会儿，最后一段改了好几次，都没写得下去，给我写得间歇性矫情病发作了似的，莫名就很难接受这个结局。
然后就有了番外。番外来的算突然，也不算。小冰阿衡的线是早就有小传的，正好拿来用了，补一个oE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坠欢莫拾，酒痕在衣，也希望你们，希望我，不沉迷过去，不幻想未来，只在明月清风中，与好酒作伴于当下，享受美好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