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敲定棋路的棋子,终究还是薛明澜。
但沈禾很清楚,要收服这头孤狼,必先斩断他脖颈上的锁链。
而那锁链的源头,便是紫髓矿。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泛黄的古籍上,一页一页,仔细翻找。
终于。
她的指尖,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那里的字迹,并非描述毒性,而是堪舆之术。
“南向阳坡,背倚断龙之脉,下有暗河,土石呈赤赭之色……”
短短数语,字字珠玑!
这不是地图,却胜似地图!
只要能找到大胤朝的堪舆图志,将这些特征一一比对,何愁找不到那座被萧景壬和皇后藏得严严实实的紫髓矿!
沈禾的心,砰砰直跳。
而整个大胤朝,最齐全的堪舆图志,只在一个地方。
皇宫,藏书阁。
***
翌日。
沈禾卸下钗环,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只让谷雨简单为她梳了个发髻。
整个人瞧着,清减了几分,却更显风骨。
她要去给太后请安。
这也是她能自由出入静思苑,前往皇宫的唯一借口。
慈安宫内,太后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叹了口气。
“禾丫头,最近可还好,你姐姐也大婚了,什么时候该给你和景迟办好事了。”
沈禾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回皇祖母,一切都好。只是……终日无事,有些烦闷,想去藏书阁寻几本佛经看看,静静心。”
“好,好孩子。”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挥手道,“去吧,读书是好事。”
得了允准,沈禾便带着谷雨,径直往藏书阁而去。
藏书阁乃皇家重地,巍峨肃穆,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沉沉的墨香与纸张腐朽的气息。
还未走近,沈禾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藏书阁的侧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
是小权子。
六皇子萧景迟的贴身太监。
沈禾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萧景迟怎么会来这里?
全京城谁不知道,六皇子心智不全,如三岁孩童,大字不识一个,最是厌烦读书写字。
他平日里只爱在御花园里追蝶扑萤,怎么会跑到这枯燥无味,连宫人都鲜少踏足的藏书阁来?
看到是沈禾连忙上前打千儿。
“奴才给沈大小姐请安。”
沈禾目光清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六殿下呢?”
“殿下他说要来寻个话本子,还不让奴才跟着!”
沈禾虽然有些怀疑,但见小权子不像是说谎,便也没多说什么。
她不再迟疑,迈步走进了藏书阁。
一楼的书架,高耸入云,分门别类,摆放着经史子集。
沈禾的目标,是二楼的堪舆图志。
她提着裙摆,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一步步向上。
越往上,光线越是昏暗。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从窗格透进的光束里清晰可见。
刚踏上二楼的地板,沈禾的视线便定住了。
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他的身上,胡乱地堆着七八本书,像一床凌乱的被子,甚至脸上都盖着一本摊开的《南华经》。
从身形和那身明黄色的皇子常服来看,不是萧景迟又是谁?
沈禾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
她能听到他平稳而微弱的呼吸声,似乎真的睡熟了。
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旁散落的那些书上。
《水经注》、《大胤疆域考》、《山河异志录》……
这哪里是什么话本子?
一个三岁心智的孩童,会看这些?
就在沈禾心头疑窦丛生之时,脚下的一块地板,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躺在地上的人,像是被惊醒的猫儿,猛地一动。
盖在他脸上的那本《南华经》,应声滑落。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清澈得不见底的眸子,初时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蒙,在看清来人是沈禾的瞬间,那迷蒙霎时被一种璀璨夺目的光彩所取代!
“禾姐姐!”
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打破了满室沉寂!
萧景迟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身上的书本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他却毫不在意。
下一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一头看见主人的大狗,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冲了过来!
沈禾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个温热而有力的怀抱,紧紧地圈住了。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用力地蹭了蹭。
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将她整个人笼罩。
“禾姐姐!”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我好想你!”
那声带着浓浓鼻音的“我好想你”,像一根滚烫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沈禾的心尖。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用这样纯粹而热烈的口吻,对她说过“想念”。
猝不及防的拥抱,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蛮力,几乎要将她嵌进骨血里。
沈禾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鼻息间,是萧景迟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古籍特有的、干燥的墨味,奇异地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缓缓抬起手,迟疑了片刻,终是落在了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好了,好了。”
她的声音,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萧景迟这才稍稍松开她一些,但双臂依旧霸道地圈着她的腰,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里面写满了委屈。
“你都好久没来找我玩了!”
沈禾被他这孩子气的控诉逗笑了,眼底的冰霜悄然融化了几分。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倒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