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着哪里不对。”张希安喃喃自语道,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仿佛有一团解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心头。他手中紧紧捏着粗瓷茶盏,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青釉在掌心洇出浅白水痕,仿佛是他内心不安的外在体现。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聒噪异常,但张希安却恍若未闻,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那恼人的蝉鸣,此刻在他听来,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的,所有的声响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却无法触摸到其内核。
就在他沉思之际,茶盏的边沿突然磕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惊得张希安的睫毛猛地一颤。他回过神来,目光缓缓落在了案头摊开的田家灭门卷宗上。
那卷宗上的墨迹尚未干透,“灭门”二字在纸面上洇开了一小团晕染,宛如一滴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张希安凝视着这两个字,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吱呀——”
客房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细缝,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推动。紧接着,一股穿堂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裹挟着尘土和落叶,猛地扑进了房间里。
杨二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看起来有些破旧,但却十分整洁。他的发梢还沾着些许草屑,显然是经过了一夜的长途跋涉。
杨二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先迅速地将身后的门闩扣得死死的,似乎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闯进来。然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音说道:“夫人那边已经都安顿好了,都住在皇商李宁的家中。李宁家的下人每天都会按时送来三餐,而且灶上用的都是现磨的豆粉,非常新鲜。芹菜说,这比客栈里的饭菜要干净十倍呢!”
张希安回过神来,仿佛刚刚从某种思绪中挣脱出来,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缓缓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这一震,连案几上的砚台都跟着晃动起来,里面的墨汁也被震得溅出了半寸高。
张希安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杨二虎,只见他的袖口已经磨损得露出了毛边,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使用。张希安心中一动,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木凳,对杨二虎说道:“你先坐下吧。”
杨二虎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木凳上坐了下来,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仿佛生怕自己坐得不够端正。然而,他腰间的铁尺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腿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杨二虎连忙伸手按住铁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张希安说道:“大人,您可别跟小的客气。小的能为大人办事,那是小的的荣幸。”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似乎在观察着张希安的反应。
张希安注意到了杨二虎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目光越过杨二虎,落在了窗外逐渐明亮的朝霞之中。
沉默片刻后,张希安缓缓说道:“等会儿我们去抓人,你路上多留个心眼儿。”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两天之后,阳光透过黄白县衙外的梧桐树叶子,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张希安静静地站在公堂的台阶上,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看着衙役押着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那个身影被麻绳紧紧地捆绑着,就像一个粽子一样。他的络腮胡乱糟糟的,仿佛是一团乱草,左脸颊上有一道从眉骨斜贯至下颌的刀疤,泛着青色,显得格外狰狞。每走一步,他的身体都会因为被束缚而有些踉跄,那道刀疤也会随着肌肉的牵动而扭曲成一道深深的沟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陈忠?”张希安背负着双手,站在原地,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那个被称为“陈忠”的人,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张希安,那道刀疤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扭曲,仿佛是一条狰狞的毒蛇。
“狗官!光天化日……”陈忠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愤怒和不甘。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押解他的衙役便迅速出手,反手用刀柄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颈上。
陈忠闷哼一声,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直直地栽倒在地。他散乱的胡须间,两颗带血的槽牙滚落出来,在地上溅起一小片血迹。
“张罗!”张希安眉峰微挑,却未动怒。
那衙役满脸谄媚地笑着,一边用靴尖狠狠地踢了一下陈忠的肋骨,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道:“陈忠,你是不是瞎了眼啊?这位可是巡检使大人!你竟然敢对大人如此无礼!”
说罢,那衙役转过身来,对着张希安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鞠躬作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腰弯得几乎都要贴到地面上去了,嘴里还谄媚地说道:“小的名叫张罗,给大人请安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一定照办!”
张希安站在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陈忠额角的血渍上,忽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把他带回去,严加审讯!”张希安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公堂内的刑具在阴影里泛着冷光,让人不寒而栗。陈忠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按在地上,他的膝盖骨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然而,陈忠并没有屈服,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瞪得浑圆,死死地盯着堂上的张希安,脸上的刀疤在堂内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紫红色的光芒,看上去格外狰狞。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陈忠咬牙切齿地吼道,“田家那些畜生,他们才是真正的恶人!”
“陈忠,你为何灭田家满门?”张希安端坐案后,指尖轻轻叩着惊堂木。
“因为他们该死!”陈忠怒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堂前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随着他情绪的激动,唾沫星子如雨点般四处飞溅,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恨全部宣泄出来。
“那些人,一个个身着锦衣华服,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实际上呢?他们都是些披着羊皮的狼!”陈忠的声音越发激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就在上个月,我路过田家的时候,口渴难耐,便想去讨口水喝。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那田家的小姐,竟然正指使着她的丫鬟,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一个小乞儿!”陈忠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那小乞儿,仅仅是因为捡了她掉在地上的糖糕啊!那孩子才不过六岁,小小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毒打?他的背上,都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说到这里,陈忠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那可怜的小乞儿就站在那里,正用惊恐和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老子我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又何尝不是拜他们所赐!”陈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和无奈,“你说,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放肆!”张罗拍案喝止,“敢在公堂哭嚎!”
张希安缓缓地抬起手来,仿佛这一动作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一般。他的手掌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轻轻地虚按下去,仿佛想要将什么东西按捺住似的。
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陈忠的脸庞,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凝视,就好像他能透过陈忠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样。
终于,张希安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你说田家的孩子该死?”
陈忠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一般,突然暴喝起来,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
“那哪是孩子!”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愤怒,“我亲眼看见她蹲在墙根儿,手里拿着碎瓷片,狠狠地划着那个乞儿的脸!她还说‘小贱种也配吃糖糕’!这样的恶种,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陈忠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一样。他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后,陈忠继续说道:“我接近田家的厨娘,就是为了找机会除掉那个恶种。那天,我趁着厨娘打盹的时候,偷偷地往锅里撒了砒霜……”
“啪!”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惊堂木如同一道惊雷般重重地砸在了案几之上,整个公堂都为之一震。张希安猛地站起身来,他身上的官服被他的动作带得猎猎作响,仿佛也在为他的愤怒助威。而在官服之下,他的肌肉紧绷得如同弓弦一般,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极度不满和愤怒。
“田家人死于刀伤,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张希安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堂下的陈忠,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公堂内回荡,“你难道以为本官这几日查案都是白费功夫吗?连死因都分不清?”
陈忠被张希安的气势所慑,浑身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张希安那冰冷如霜的目光。他只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好一会儿,陈忠才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他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歪斜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绝望和不屑:“反正老子我也活够了……砒霜不够,就补刀呗……”
“混账!”站在一旁的张罗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陈忠狠狠地踹了一脚,“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里狡辩!”
张希安见状,连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先退下。随着他的手势,原本嘈杂的公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张希安和陈忠两个人相对而立。堂内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是在为这紧张的气氛增添一丝诡异的氛围。而那烛火的光影,则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之上,随着烛光的跳动,那影子也扭曲变形,仿佛变成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恶鬼。
“带下去,押大牢。”张希安坐下时,袖中银票被指甲掐出褶皱,“张罗,此案你办得漂亮。”
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立刻堆成朵菊花:“小的能为大人分忧,肝脑涂地!”
“明日押往青州府。”张希安摸出块碎银抛过去,“这银子拿去给兄弟们买酒——人证最是要紧,路上半点差池都出不得。”
张罗双手接银,指节因用力泛白:“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待张罗躬身退下,张希安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对门外轻唤:“二虎。”
杨二虎从廊下转出来,腰间铁尺在暮色里闪了闪:“大人。”
“去查查那厨娘的底细。”张希安转身时,官靴碾过地上的枯叶,“再盯紧张罗——他今日递茶时,右手小指在抖。”
杨二虎垂眸应了,转身时袖中暗器擦着张希安耳畔掠过——是方才陈忠挣扎时掉落的碎瓷片。他望着那片带着血的瓷片在青砖上摔成齑粉,喉结动了动:“大人,陈忠他……”
“不是真凶。”张希安弯腰拾起块沾血的碎瓷,对着光看,“刀伤深浅不一,下刀手法像极了练家子。可陈忠那身板……”他捏碎瓷片,锋利的边缘扎进掌心,“倒像是被人按着手的替罪羊。”
杨二虎瞳孔微缩,正要说话,却见张希安望着天际渐起的暮云,轻声道:“去吧。莫要惊动人。”
风卷着残叶掠过回廊,杨二虎摸了摸怀中的密探名单,又看了眼张希安微驼的背影——这主儿,哪里是“觉着哪里不对”?分明是早瞧出了破绽,偏要等着猎物自己跳进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