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天井，女寝的窗户亮着烛火，橘色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姬无命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走进来，布包边角还露着点金饰的反光，他四处瞅了瞅，见没人，便轻手轻脚敲了敲女寝的门，脸上带着点期待的笑。
“咋才来呢？” 胡一菲一开门就想催他快走，可看清来人是姬无命，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赶紧把门缝收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买见面礼了吗？”
“我来给闺女送见面礼啊！” 姬无命把布包往地上一松，“哗啦” 一声，满地黄澄澄的金镯子、绿莹莹的玉佩、亮晶晶的银锁滚了一地，连石板缝里都卡了颗珍珠。他蹲下来捡，还乐呵呵地说：“刚才转了一圈，见着好东西就给闺女拿了，保证她喜欢！”
“外头什么声儿啊？” 莫小贝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伴着翻东西的窸窣声 —— 她正把零食往怀里塞，听见动静就想探头。
“你不管！” 胡一菲赶紧回头喊，手死死抵着门，“好好待着，千万别出来！听话，嫂子一会儿给你买糖！” 说完她关上门，转身对着姬无命，勉强挤出笑：“你辛苦了喔？跑这么远给孩子买东西。”
“都是自家人，说这干吗？” 姬无命摆摆手，指着地上的珠宝，“你快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弄点，闺女想要啥，爹都给她弄来！”
胡一菲蹲下来翻捡，拿起个镶宝石的金簪子，手都在抖：“这都从哪儿弄来的？你可别告诉我是买的 —— 这金簪子我认得，是西街王员外家丢的传家宝！”
“你甭管了！” 姬无命满不在乎地坐在台阶上，“只要闺女喜欢，想要多少都有。再说了，咱以前不也常弄这些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胡一菲把金簪子扔回地上，声音都变了，“这些可都是赃物！官差正到处抓你呢，你还敢拿这些东西回来，是想把咱们都连累了吗？”
“那我们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姬无命突然站起来，抓住胡一菲的手，眼神里满是憧憬，“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盖个小院子，养几只鸡，种点青菜，我陪着你和闺女，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碰这些脏东西了。”
“嗯？开始啥？” 胡一菲赶紧把手抽回来，往后退了半步，心里慌得不行 —— 这瞎话编的，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呀…… 娘子！” 姬无命往前凑了凑，语气温柔，伸手就想抱她。
“不要过来！” 胡一菲赶紧抬手阻拦，脸都白了，“再走一步，我就咬舌自尽！”
姬无命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为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是我娘子吗？咱们不是要一起过日子吗？”
“你…… 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胡一菲急中生智，挤出两滴眼泪，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们母女俩受了多少罪吗？你走后，官差天天来查，客栈生意做不下去，我只能带着小贝捡破烂，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有，小贝冻得手都肿了！”
“娘子，可苦了你啦！” 姬无命赶紧上前想安慰她，眼里满是愧疚。
“我倒是无所谓，” 胡一菲抹了把 “眼泪”，接着编，“就是小贝，每天晚上哭着喊着要找爹，我都不敢告诉她你还活着 —— 我怕她知道你是干这个的，心里有阴影，没法安心读书！”
“读什么书啊？” 姬无命皱着眉，“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啥？让她跟着我，养养猪，种种地，平平安安的，这总行了吧？”
“你还是自己养吧！” 胡一菲赶紧摇头，“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 姬无命追问，眼神里满是不解和受伤。
“因为……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胡一菲闭着眼，心一横，把早就编好的瞎话抛了出去。
“是谁？” 姬无命瞬间激动起来，抓住胡一菲的胳膊，“是不是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叫老周的那个！”
“谁？” 胡一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曾小贤，赶紧顺着说，“他姓曾，不姓周…… 你这是干啥？”
姬无命突然松开她，抬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疼得龇牙咧嘴：“我的脑子…… 好象又不管用了，刚才还想着啥，转眼就忘了……”
“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走啦！” 胡一菲赶紧趁机说，“回头你把我带出去，走半道又忘了我是谁，我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无依无靠，那我找谁哭去啊？”
“好，你不走也行。” 姬无命咬了咬牙，眼神坚定，“但闺女得让我带走！她是我闺女，我得对她负责！”
“不可能！” 胡一菲赶紧挡在门前，“其实…… 其实这闺女不是你的！”
姬无命愣住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发颤地问：“你说什么？”
“是我和老曾背着你生下来的！” 胡一菲豁出去了，大喊一声，像道晴天霹雳砸在姬无命头上。
“苍天呐！” 姬无命瘫坐在台阶上，双手抓着头发，哀嚎起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我？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人，居然连闺女都不是我的！”
“小姬……” 曾小贤突然从拐角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包袱，刚想劝两句，就被姬无命瞪了一眼。
“来的正好！我跟你拼啦！” 姬无命猛地站起来，像头愤怒的公牛，朝着曾小贤冲过去。
曾小贤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一边跑一边假装惨嚎：“哎哟！救命啊！杀人啦！” 声音喊得震天响，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贤！” 胡一菲赶紧追出去，心里又急又好笑 —— 这曾小贤，演得还挺像。
大堂
曾小贤 “扑通” 一声瘫坐在地，手捂着胸口，嘴角还沾着点红色的 “血”—— 其实是刚才慌不择路，撞翻了厨房的番茄酱瓶子。胡一菲冲进来，一把抱住他，声音都带着哭腔：“小贤，你要不要紧啊？有没有伤到哪儿？” 她转头瞪着追进来的姬无命，“你下手咋这么狠？他可是我男人！”
“这是他自找的！” 姬无命喘着气，指着曾小贤，“他勾引我娘子，还抢我闺女，我没杀了他就算便宜他了！”
“嗯？我招你惹你啦？” 曾小贤一脸无辜，偷偷把嘴角的番茄酱抹了抹，心里琢磨着怎么圆过去。
“你还有脸问？” 姬无命气得发抖，“你为什么要勾引她？为什么要跟她生闺女？你说！”
“我…… 我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曾小贤赶紧装可怜，对着姬无命拱手，“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趁你不在，跟一菲好上，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那我还想失足呢！” 姬无命突然喊了一句，把众人都喊愣了 —— 他自己也懵了，挠了挠头，“我是说，我也想有个家，为啥你们都有，就我没有？”
“那就失去呗……” 曾小贤嘴快，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改口，“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你，你要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两下，别伤着子乔和孩子。”
“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呀！” 胡一菲赶紧补刀，抱着曾小贤的胳膊，眼眶红红的，“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就离不开彼此了。”
“求求你……” 曾小贤和胡一菲对视一眼，对着姬无命拱手。
“成全了我们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成全你，谁成全我呀？” 姬无命越想越委屈，眼圈都红了，转身就要往外走，却正好撞见从楼上下来的莫小贝。
“咱啥时候走啊？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贝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刚说完，就被姬无命一把抓住胳膊。
“放开我！你是谁啊？” 小贝吓得直挣扎，“嫂子！老曾哥！救我！”
“别呀……” 曾小贤赶紧站起来，对着姬无命陪笑，“那可是您的亲生闺女，你可别吓着她！”
“啊？” 曾小贤突然愣住，转头看向胡一菲 —— 他刚才明明听胡一菲说小贝是他俩的孩子，怎么又变了？
“我也是没办法，被逼无奈！” 胡一菲赶紧凑过来，小声跟曾小贤解释，“我总不能让他把小贝带走吧？先稳住他再说！”
“那也不能胡编乱造吧？” 曾小贤小声嘀咕，却被姬无命的怒吼打断。
“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姬无命抓着小贝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凶狠，“你们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就把这客栈拆了！”
“呃……他的！” 胡一菲急中生智，指着刚从楼上下来的吕子乔，“这孩子是子乔的！我跟子乔才是一对，刚才跟小贤是开玩笑的！”
“你杀了我吧！” 莫小贝突然大喊，拼命挣扎，“我死也不会当他的童养媳的！他天天念那些听不懂的书，还总说我没文化！”
“童养媳？” 姬无命愣住了，抓着小贝的手松了松，转头看向吕子乔，眼神里满是愤怒，“你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当你的童养媳？你还是人吗？”
“我可没这意思啊！” 吕子乔吓得赶紧摆手，往后退了两步，“都是误会，我跟小贝就是普通朋友，她刚才是胡说的！”
“你这个禽兽！” 姬无命怒吼一声，松开小贝就朝着吕子乔冲过去。小贝趁机逃到胡一菲身后，吓得直拍胸口。“别过来！武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吕子乔赶紧举起双手，往后退到墙角，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喊，“有话好好说，咱们讲道理！”
“想怎么死？我保证成全你！” 姬无命扬手就要打，拳头都快碰到吕子乔的鼻子了。
“排山倒…… 哎哟！” 陈美嘉突然从后院冲进来，想使出看家本领，却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半天没爬起来。
“以后出招，用不着先喊！” 姬无命回头瞪了她一眼，又转向吕子乔，“受死吧！”
“慢着……” 吕子乔突然喊停，眼神里满是坚定，“杀我也行，但得先说明白，我到底死在谁手上。”
“废话，我呀！” 姬无命不耐烦地说，拳头还扬在半空。
“‘我’是谁？” 吕子乔追问，语气严肃。
“我哪知道你是谁呀？” 姬无命愣了愣，随即又火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想拖延时间？”
“这得从人和宇宙的关系讲起。” 吕子乔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 “哲学攻击”，“就拿你来说吧，长久以来，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你 —— 你是谁？”
“这我已经知道了呀！我是姬无命！” 姬无命皱着眉，有点不耐烦。
“不，你不知道。” 吕子乔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你是谁？姬无命吗？不，这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你可以叫姬无命，我也可以叫姬无命，他们都可以叫姬无命。把这个代号拿掉之后，你又是谁呢？”
姬无命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我…… 我不知道，我也不用知道！”
“那好，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是谁？” 吕子乔接着问，眼神锐利。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 姬无命有点烦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不，我刚才问的，是本我，现在问的，是自我！” 吕子乔提高声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有什么区别吗？” 姬无命的语气软了下来，眼神里满是疑惑。
“打个比方，当我用‘我’这个代号进行对话的同时，你的代号也是‘我’。” 吕子乔往前凑了凑，“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就是我，而我也就是你呢？”
“这这……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姬无命开始烦躁，跺脚想打断他。
“那就问几个有意义的！” 吕子乔不给她机会，继续追问，“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我选择了世界，还是世界选择了我？”
“够啦！” 姬无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痛苦地大喊，“别再说了！我的脑子都快炸了！”
“我和宇宙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吕子乔丝毫不停，声音响彻大堂，“宇宙有没有尽头？时间有没有长短？过去的时间在哪里消失？未来的时间在哪里停止？我在这一刻提问的问题，还是你刚才听到的问题吗……”
“我杀了你！” 姬无命猛地站起来，扬手就要朝吕子乔拍去。
“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 吕子乔也吼了一声，眼神死死盯着姬无命。
姬无命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嘴里喃喃自语：“是我杀了我？”
“回答正确！” 吕子乔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动手吧。”
姬无命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抬起手，朝着自己的头顶狠狠拍了下去，“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他不会再爬起来吧？” 吕子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脚尖碰了碰姬无命的胳膊，生怕他突然醒过来。
曾小贤走过去，探了探姬无命的鼻息，摇了摇头，对着众人说：“永远不会了。”
“这算什么说法啊？” 陈美嘉终于爬起来，揉着摔疼的膝盖，一脸疑惑，“就说了几句话，他就自己把自己拍死了？”
吕子乔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缓缓说道：“呵呵…… 知识，就是力量！”
众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姬无命，半天没说话 —— 谁也没想到，最后解决掉姬无命的，居然是平时最不起眼的吕子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