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日影西斜
青石板铺就的大堂地面,刚被胡一菲让陈美嘉打扫过,还泛着点湿意,映着房梁上垂下来的红灯笼,晃得人眼晕。倪莫问站在堂中,红色披风下摆还沾着些沿途的草屑,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捕快刀的刀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 大堂里吕子乔、叉着腰的陈美嘉,还有捧着个空木盘、一脸殷勤的陆展博。
陆展博赶紧凑上来,把空木盘往身后藏了藏 —— 方才那两串糖葫芦早被小贝趁乱啃光了,只剩根竹签子还在盘底躺着。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音量:“我来给大伙儿介绍下!这位可是六扇门的展大捕头!当年单凭一本《缉盗指南》,就破了江南十八盗的大案,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子乔把大半身子藏在美嘉身后,手里还攥着本卷了边的《论语》,书页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指节都泛了白。他偷偷从陈美嘉胳膊肘缝里往外瞅,见倪莫问的目光扫过来,赶紧又缩了回去,小声跟美嘉嘀咕:“她…… 她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我上次跟人辩经,没吵赢就说人家‘子不曰而语无伦次’,算不算辱没圣贤?”
“瞎嘀咕啥呢!” 美嘉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往前迈了半步,对着倪莫问拱了拱手,“倪捕头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只是不知您今日登门,是冲谁来的?”
倪莫问的目光越过美嘉,落在躲在后面的吕子乔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是吕子乔么?”
子乔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赶紧把美嘉往前推了推:“她是我的代言人!有啥事,您只管找她!我…… 我嘴笨,怕说不清楚,误了您的大事!”
陈美嘉又拱了拱手,眼睛瞟向倪莫问腰间的刀,心里暗忖:“这刀看着比我的‘排山倒海’还厉害,要是能跟她切磋两招就好了……” 念头刚起,又想起自己上次跟曾小贤过招,被点了三次穴,赶紧把心思压了下去,“只是不知倪捕头找子乔干吗?他除了会背几句‘之乎者也’,连鸡都不敢杀,可帮不上您办案。”
“呵呵。” 倪莫问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铜铃,“你以前没练过武功吧?”
子乔愣了愣,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来是张欠条 —— 上次跟美嘉打赌输了,欠她两文钱还没还。他捏着欠条,小声问:“您怎么知道?我…… 我小时候练过两天扎马步,后来摔了一跤,就再也没练过了。”“女人的直觉。” 倪莫问收起笑,语气里带了点笃定。
陆展博赶紧凑上来,一脸好奇:“您还觉出什么来了?比如…… 比如子乔是不是藏了私房钱?或者美嘉是不是又打碎了客栈的碗?”
倪莫问的目光在子乔和美嘉之间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说:“他和她之间,似乎……”
“不用说了!” 陈美嘉突然打断她,脸颊微微泛红,伸手揪了揪子乔的袖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俩…… 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
“呵呵…… 女人的直觉。” 倪莫问依旧是这句话。
陈美嘉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两步,语气都软了些:“那直觉可以培养吗?我总看不透子乔在想啥,上次他跟我逛庙会,盯着卖糖画的看了半天,我还以为他想吃,结果他说‘糖画形似而神不似,不如书中意境深远’,气得我差点掀了人家的摊子!”
“也许可以,但你肯定不行。” 倪莫问摇了摇头。
“为什么?” 陈美嘉急了,伸手就要去拽倪莫问的披风,“我悟性很高的!上次曾小贤教我点穴,我学了三天就会点他的笑穴了!”
倪莫问和陈美嘉异口同声地说:“女人的直觉!”
话音刚落,倪莫问抬手撩开臂弯里搭着的黑布 —— 那是块粗麻布,边角都磨破了,里面裹着个红漆木盘,盘中码着一锭锭银子,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银子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总共一百两,过来点点。” 倪莫问把木盘放在桌上,银锭子碰撞在一起,发出 “叮当作响” 的脆响。陈美嘉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摸,倪莫问却轻轻拨开她的手,冲吕子乔抬了抬下巴,“不是你,是你。”
子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是我?我…… 我上个月才交了两文钱的税,没欠朝廷钱啊!再说我也没偷没抢,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抓了姬无命,这是朝廷的赏银。” 倪莫问从怀里掏出块玄铁牌子,上面刻着 “关中大侠” 四个篆字,边角还镶着银丝,“还有这牌子,你拿好了。以后凭着它,在关中境内行走,官府都会给你几分薄面。”
“关…… 关中大侠?” 子乔接过玄铁牌子,手指都在发抖,他突然狠狠咬了口自己的手背,疼得 “哎哟” 叫出声来。
“没事儿吧你?” 陈美嘉赶紧凑过来,伸手要去看他的手背,“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用咬手的方式验证是不是做梦,上次你梦见中了秀才,咬得手背肿了三天,连书都翻不了!”
“这不是梦!” 子乔举着玄铁牌子,突然扑向桌上的银子,把银锭子搂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啊哈哈,银子!咱们又见面啦!以前在梦里见过,就是气味不大一样 —— 梦里的银子是香的,这真银子,还带着点铜味儿!”
众人被他逗得笑出声,可刚笑了没两句,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脂粉味,接着 “阿嚏”“阿嚏” 的喷嚏声此起彼伏 —— 子乔打了个喷嚏,怀里的银子掉了两锭在地上;美嘉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桌上的玄铁牌子碰掉;陆展博更夸张,喷嚏打得震天响,连手里的空木盘都掉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抬头往楼上看,只见胡一菲正款款走下楼 ——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丝绸襦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样,是她去年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平时舍不得穿;头上插着根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只是她脸上的粉涂得太厚了,白得像糊了层面粉,每走一步,楼梯上都会落下些白色粉沫,像是下了场小雪。
“掌柜的,你抹了多少粉呐?” 陈美嘉捂着鼻子,小声嘀咕,“再抹下去,都能当面粉蒸馒头了!”
胡一菲清了清嗓子,故意忽略美嘉的调侃,走到倪莫问跟前,脸上堆着笑,只是粉太厚,笑起来都有些僵硬,假装道:“咳…… 这位是倪捕头吧?”
倪莫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微蹙 —— 这掌柜的脸上的粉,比她办案时遇到的江湖骗子涂的还厚,连眉毛都快遮住了。她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胡一菲眼珠转了转,偷偷给陈美嘉使了个眼色,陈美嘉赶紧会意,大声说:“女人的直觉!不光你一人有!”“对对对!” 胡一菲赶紧接话,还故意挺了挺胸,步摇上的珍珠晃得更厉害了,“我的直觉可准了!上次小贝说要去后山掏鸟窝,我就直觉她会摔下来,结果她真摔了个屁股墩,哭了一下午!”
陆展博赶紧附和:“准的很啊!掌柜的您还觉出啥来啦?比如倪捕头这次来,除了送赏银,还有啥别的事?”胡一菲往倪莫问身边凑了凑,故意吸了吸鼻子,一脸 “我都懂” 的表情:“她已经好些天没洗澡了。”
倪莫问的脸瞬间红了,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辩解道:“废话!我从京城一路赶过来,马不停蹄跑了三天,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哪有空洗澡?”
“我就天天洗,有时候一天洗两次。” 胡一菲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镯子,镯子上还挂着个小铃铛,叮当作响,“早上洗一次,去除浊气;晚上洗一次,解乏安神。洗完了再抹点桂花油,身上香喷喷的,睡觉都睡得香。”“我在京城的时候……” 倪莫问刚要说话,就被胡一菲打断了。
“学过女红和刺绣吗?” 胡一菲指着自己襦裙上的缠枝莲,“你看我这裙子上的花,都是我一针一线绣的,光绣这裙摆,就花了我半个月功夫。”
倪莫问皱了皱眉:“我学那个干吗?我是捕头,天天舞刀弄枪的,穿绣了花的衣裳,多不方便办案?”
“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 胡一菲摇了摇头,又上下打量了倪莫问一番,“你没穿过丝绸的衣裳吧?丝绸的料子软乎乎的,贴在身上可舒服了,比你这粗布披风强多了。”
“我用不着穿那个……” 倪莫问的声音低了些,她的披风是六扇门统一发的,料子确实粗糙,穿久了还磨得皮肤疼。
“我就天天穿,楼上有好几十身呢。” 胡一菲得意地说,“有苏州的云锦,杭州的杭绸,还有蜀地的蜀锦,啥颜色的都有,红的、绿的、粉的……”
“我要想穿随时能穿……” 倪莫问不服气地说。
“不是太子,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 胡一菲撇了撇嘴,语气里带了点调侃,“有些人啊,天生就不是穿丝绸的命,穿了也显不出贵气。”
倪莫问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往前迈了半步,盯着胡一菲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 胡一菲往后退了半步,又绕回倪莫问身边,“你从来就不做家务吧?”
“是啊,我平时办案很忙的!” 倪莫问理直气壮地说,“每天不是查案,就是追逃犯,哪有时间做家务?衣裳脏了就送洗衣房,饭也在六扇门的伙房吃,用不着自己动手。”
“我再忙都会亲自下厨……” 胡一菲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 “噗嗤” 一声笑。
她回头一看,陈美嘉和吕子乔正捂着嘴偷笑,子乔还小声跟美嘉嘀咕:“掌柜的啥时候下过厨?上次她煮个粥,把锅都烧糊了,还说‘这是新式黑米粥’,差点把咱们都呛死!”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胡一菲瞪了他们一眼,伸手把他们往门外推,“去去去,该干吗干吗去!美嘉去把后院的柴劈了,子乔去把账房的账本理了,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陆展博赶紧打圆场:“对对对,倪捕头一路辛苦,肯定累了。掌柜的,要不先给倪捕头开间上房,让她歇歇脚?”
“上房没了。” 胡一菲想都没想就说,上房是客栈最好的房间,她可不想让倪莫问住,“美嘉,带她到你那屋睡去。”
“为什么呀?” 陈美嘉急了,她那屋又小又暗,窗户还对着后院的茅房,平时连她自己都不想住,“我那屋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倪捕头是贵客,哪能住我那屋?”
“因为我是掌柜的,这里我说了算!” 胡一菲叉着腰,摆出掌柜的架子,“让你带就带,哪那么多废话?”陈美嘉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跟倪莫问说:“您别介意,掌柜的今儿不知道咋了,跟吃了枪药似的。您跟我来吧,我那屋虽然小,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你不管,叫她自己找。” 胡一菲突然开口,嘴角勾起一抹笑,“她不是有直觉嘛,让她凭直觉找房间,说不定还能找着比上房更好的地方呢!”
美嘉偷偷给倪莫问使了个 “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的手势,然后朝后院指了指,倪莫问会意,跟着她往后院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胡一菲在身后喊:“美嘉,把你那屋的被褥换了!别让倪捕头睡你那床有窟窿的被子,丢咱客栈的人!”
美嘉回头翻了个白眼,小声跟倪莫问说:“您别理她,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强。我那床被子就是破了个小洞,缝缝补补还能盖,比她那床掉毛的棉被强多了!”
倪莫问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眼楼上紧闭的客房门,心里暗忖:“曾小贤肯定在上面躲着,等晚上没人了,我再去找他 —— 这次来,不光是送赏银,还得问问他,当年说的‘改邪归正’,到底是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