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春猜对了一半。
朱翠娥不仅仅是因为上次抢仆人暗生嫌隙，更是因为今天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明明在家却派了别人代他接亲，她问了一圈才知道，居然又是和眼前这个女人有关。
要知道，他们朱家在村里人嫌狗弃，外面的亲戚也几乎断了往来，是王家突然的上门提亲，才让他们得以扬眉吐气。
她从昨夜里就兴奋地难以入睡，连今天王翦去接亲她得以在所有人面前风光炫耀的场面都幻想了无数遍，可结果呢，却被这女人从中作梗，她的一切美好幻想都泡汤了。
朱翠娥想到这些，正气得咬牙切齿，就听到丫鬟在门外禀报。
“小姐，沈少夫人到了。”
“进来吧。”
宋立春被丫鬟带进屋，就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怒气冲冲瞪着自己，房间里还有几个黝黑干瘦的女孩子，与身上那高档崭新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不卑不亢施礼：“见过千户夫人。”
朱翠娥再次被这份淡定自若惹恼，可碍于自己身家地位才刚刚抬高，她还知道忌惮眼前这个，跟她一样出身卑微却比她早一步嫁入大户的女子。
她只能把那无名的怒火，撒到另外几个女孩子身上。
“你们几个，没看到被子东倒西歪的么，难看死了，还不赶紧扶正？真是的，给你们机会给我送嫁，你们倒好，把在村里那些邋遢习惯都带来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们来长见识了。”
几个小姑娘看了眼床上摞得高高的被褥，有些不知所措。
有个姑娘磕磕巴巴道：“翠娥，被子挺，挺板正得啊。”
朱翠娥剜了几人一眼。
“小菊昨天怎么跟你们说的送嫁习俗，你们全忘了？”
宋立春也顺势看了眼被褥，一床摞一床，确实都板板正正的，根本没像朱翠娥说的东倒西歪。再看看朱翠娥嘴里的那个小菊，正是领自己过来的小丫鬟，她刚才只觉得有些眼熟，这会儿仔细回想了下，猛然想起来，竟是之前被掳去柳家时见到。
原来，朱翠娥上次挑选的仆人里，就有这个曾在柳家做事的小菊，也难怪这丫头会称呼她‘小姐’。这是区别于婆家下人的称呼。
见那几个送嫁的姑娘都看向自己，小菊就直接跪下回话了。
“小姐，县城里的婚嫁习俗，奴婢都一一交待清楚了，只是这被子的事情，奴婢，奴婢一时大意，忘记了……”
“被子的事情，你没告诉她们？”朱翠娥终于找到了发火的正当理由，当下一个大嘴巴扇过去，“都说柳家的下人懂事尽责，没想到也就这样，主子就这么几句吩咐你还能丢三落四！我买你们回来，是让你们来享清福吃干饭的？”
小菊煞白的脸上，瞬时现出几条明显的手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新主子。就算在那严苛刻薄对待下人的柳家，她也没遇到这种好赖不分的白痴主子。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被子歪了，奴婢这就帮您扶正。”
小丫鬟噙着泪，在一屋子人茫然的注视下，把本来摞得板正的新被褥，一床一床重新叠了一遍又摞起来。
被子还是那些被子，板板正正与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原本放在下面的几床被子，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就很自然地放在了上面。
朱翠娥似乎终于满意了，这会儿也才想起来和宋立春说话。
“听说你一上午都和千户大人待在书房里，以至于他连接亲的事情都让别人代劳了，我倒想问问，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把人迷成这样？”
宋立春上次初见朱翠娥就观感不好，今天见她乱发脾气打人观感就又差了几分。
而且新婚当天谁家被子在上谁当家的说法，还是自己从后世带过来闹着玩的，却偏偏被这朱翠娥当了真，还因着这个由头打了懂事识大体的忠仆小菊。
宋立春隐忍着内心的嫌恶。
“回夫人，千户大人是为新款军粮的事情，特地找了我和相公商量，应该是军队急需，千户大人忙着紧急处理要务，这才耽搁了接亲一事。不过，就算是再军情紧要，大人也还是先派了人代他去朱家，其对夫人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什么？你是说，你家相公一直和你一起待在书房？”朱翠娥松了口气。
原来自己没问清楚，还以为是只有宋立春和王翦待了一上午呢。
这会儿想想，也的确是自己想错了，就算宋立春不要脸非巴上来贴着自己男人，那沈家也不会饶了她啊。
她挥了挥手，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摆起架子撵人。
“行了，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去吃席吧。”
宋立春平白无故受了气，却又拿这纯蠢人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往外走。
一推门，刚好见王翦站在门口。
“千户大人。”
“嗯。”王翦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等朱翠娥手忙脚乱把盖头盖上，王翦才进了屋。
宋立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听到王翦带着歉意道：“今日事急，怠慢了你，我特地过来给你赔个不是，还望你莫要责怪。”
直到小菊悄悄拽衣角示意，朱翠娥才反应过来是跟她说话。
“没，没，我没有怪你，夫君你是做大官的，忙也正常。”
王翦又道：“你是我王家恩人之后，如今又进得王家门来，理该受王家礼遇厚待，若下人有任何怠慢之处，尽可告知于母亲或我，总会有人帮你出头。”
朱翠娥拼命点头，盖头都差点晃下来。
“嗯，嗯，我知道了。”
王翦看了眼端坐在床头的新娘子，转过身，余光又在宋立春身上迅速掠过，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这才大步离开。
人刚走，就听到朱翠娥比刚才更加高涨了的声音。
“你们都听到没，我可是王家的恩人，千户大人可是亲口承认了的，他对我怎么样，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以后要是哪个对我不敬，可别怪我不客气，我要是告到千户大人那里，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是，是。”房间里的女孩子们，纷纷应道。
简直有病。宋立春腹诽几句赶紧离开了。
受别的气也就罢了，这种窝囊气却让人说不清道不明也发不出。
她决定，等她回到家，一定要多催沈齐上进，最好是继续读书往上考，一直往上考，一直考到状元做大大的官。
她已经不满足做秀才娘子了，谁知道她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人，又会受多少窝囊气！
与宋立春的吃瘪不同，回家的路上，沈齐似乎格外精神，眯缝着的细长眼睛里，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老谋深算，嘴角似乎还微微翘起。
“哎∽”宋立春蹭了蹭沈齐，“你这么好用的脑子，不继续读书科举，岂不是浪费了？”
沈齐眯眼瞄了下，“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