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春正沉浸在沈齐继续科举的喜悦中,若不是现场人多,她非跑过去拍一顿马屁不可。
“沈少夫人,心情不错?”王翦微笑搭讪。
“是挺好的。”宋立春放下正在刷洗的碗筷,把手洗净擦干,起身攀谈,“你专门过来找我,可是军粮的事情有进展了?”
“路途遥远,那边的消息还没这么快送过来。”王翦摆了摆手,余光瞥到沈齐正虎视眈眈盯着这边,他不由得心情甚好,刚才听到沈齐要继续科举的阴霾也一扫而空,看向宋立春时的笑意就更明显了些,“刚才来的路上,邱县令说起县学要高价聘请一位大有来头的算学先生,我听说你弟弟有算学天分,不知你是否有意将他送到县学来学习?”
“大有来头的算学先生?”
“没错,那人是刚从工部退下来告老还乡的,本想回了平原县含饴弄孙安度晚年,奈何邱县令和林教谕三番五次登门求请,请他来县学教授学子算学,听邱县令说,对方最近态度有所松动,再去请几次,差不多应该能定下来了。”
“真得?”
“千真万确!”
“工部退下来的……千载难逢啊!我这就去找邱县令问具体情况!”
朝廷的六部机构中,宋立春觉得工部是技术含量最高的那个,能让县太爷和教谕两人三番五次登门拜请的人,肯定实力非凡。
宋立春迫不及待去找邱县令,却被王翦伸手拦了下来,余光中,沈齐的脸似乎更黑了。他心里也似乎更有底了。
“这会儿不忙过去。”王翦伸手拦道:“邱县令快被你外公灌醉了,你这时候去问他什么他都是懵的,不如等他清醒些再问。或者——”
王翦故意卖了个关子,面前的女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等待下文,而身侧不远处的某人已经黑着脸往这边走了。
“或者什么,大人你说话可别大喘气呀!”宋立春急不可耐地扯着对方的衣袖发问,一时间也忘了这个世道的男女大防。
“聊什么如此开心?”沈齐不动声色攥紧女人的手,让对方吃痛到主动抽回手来,一脸平静却眼神阴恻恻望向对面的男人,“王千户真是爱好独特,撇下一众向你敬酒的男人,偏偏往这边女人堆里扎……啧啧。”
这边灶上的零碎活,还有洗洗刷刷的琐碎活,都是村里来帮忙的妇人们还有宋立春和表姐妹们做的,可不就是一群妇人么。王翦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确实不太合时宜。
不过,王翦却像是根本听不懂沈齐的冷嘲热讽,依然继续笑着对宋立春说道:“你的事,本官自然会放在心上,等事情定下来,我会及时告知于你。”
“那就多谢王大人了。”
“沈少夫人与本官,无需如此客气。”
王翦拱手准备离去,临走之前目光刻意在沈齐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便摇摇头走了。
沈齐眯眼看着对方悠哉离去,抽回目光,看向宋立春:“他刚才说的‘事’,是指什么?你们何时变得如此熟悉,说说笑笑,竟完全不背人了?”
出口就是指责,宋立春看在人多的份上就没有怼沈齐,而是指了指他站的位置。
“这里是女人扎堆的地方,沈秀才还是去男人那桌吧。”
这是把自己阴阳王翦的话,原封不动怼到了自己身上。沈齐心里更加郁气横生。
他直接揽住女人的腰肢,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压,并趁其不备揪下一根头发。
“有白头发了!”
宋立春没来得及呼痛便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齐,你故意扯我头发是吧!我还不到二十岁呢,哪里来的白头发?我看你是故意公报私仇!”
沈齐啧啧两声。
“你我是恩爱夫妻,哪来的什么仇什么怨?好了,你忙吧,我先过去了。”
这时的人多含蓄,很少在外人面前对另一半表现爱意,沈齐刚才那揽腰的动作,很是让在场的妇人们目瞪口呆。
“立春丫头,你真是嫁了个秀才?”
“那人怎地如此孟浪?我看根本不像读了多年书的秀才,倒像个登徒子!”
余翠花适时打断那两个妇人的话:“瞧你们这点见识,什么孟浪登徒子的,人家是明媒正娶的两口子,现在成亲才几个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时忍不住搂搂抱抱,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谁不是从新婚燕尔中过来的呢,妇人们果然不再当面嚼舌根,便又开始打趣起来。
“沈秀才在外人面前都忍不住对你搂搂抱抱,那夜里岂不是更猛?”
“哎呀呀,这丫头可真是好命。”
“可不是好命咋的,啧啧,真是羡煞人了,不像我家那个,跟个木头人一样,推一下动一下,不推就一点儿不动……”
“哎吆,这里还有这么多没成亲的小丫头呢,婶子你说话可注意着点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家那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年轻时还行,一过二十五,说不行就不行了……”
还没成亲的小丫头们再也不好意思听下去,个个红着脸出去找别的活干了。
宋立春倒是无所谓,还留在原地归整碗盘:“不是有这么一说么,男人一过二十五,就是六十岁,不行也正常。”
余翠花先是爽朗大笑几声,反应过来后,赶紧堵住了宋立春的嘴,把人拉到背人的地方,点着她脑门说道:“你这臭丫头才多大呀,好歹也是秀才娘子了,说话咋比村里的老婆子们还放得开!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免得叫人笑话。”
宋立春要是怕人笑话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她见余翠花比几个月前憔悴了不少,白头发也更多了些,人也消瘦了很多,不由得担心问道:“婶子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难道是我根生姥爷对你不好?还是他那几个孩子回来跟你闹腾了?”
刘根生木匠存了一大笔私房钱娶小老婆,还花大价钱送继子去县学读书的事情,在附近几个村子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那几个不孝顺的儿女,隔三差五便回来闹腾一番,经常逼着老父亲把私房钱拿出来分给他们,说得好听是帮他保管养老钱,实际上谁不知道,都是怕他把钱给后娘娘俩花了。
宋立春对这些事有所耳闻,所以才以为余翠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累心憔悴。
余翠花却摇了摇头。
“他那几个孩子闹腾也没用,你根生姥爷生病时没人管已经伤透了心,他现在跟那几个不孝顺的孩子也不是一条心,还是对我更贴心些。”
“那婶子看起来还这么劳神?”
“还不是我自己那小兔崽子闹的!”
余翠花说到这就停住了。宋立春顺着对方的目光瞧去,正好看到余翠花的亲儿子推了刘根生一把,说了句‘你离我娘远点’后就跑开了。
“这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他!”余翠花怒气冲冲追了过去。
看着善良的刘木匠那受伤又尴尬的样子,宋立春想了想,随后也跟了过去。
王翦却快人一步拦住了两人。
“刚才在席间,我已有所了解,那孩子,就交给我去劝吧。”
几乎过了小半个时辰,王翦才带着双眼红肿的孩子回来。
李自强去跟继父道了歉,小小年纪的他,还给继父敬了杯酒,这让刚才被当众落了面子的刘根生深深地松了口气。
继父子俩的关系,总算开了个好头。
余翠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宋立春好奇地问王翦:“王大人,你是怎么劝好了他的?”
“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只是男人的小心思而已。”王翦的目光深邃,定在了宋立春身后。
果然,沈齐还是坐不住了,紧走几步,横在了两人中间。
“王大人久久不回军营管理自己的士兵,倒是管起人间闲事来了。”
宋立春正心生感激呢,便轻轻拉了下沈齐的衣角。
“你别这么说人家,这对他是没必要的闲事,可对我翠花婶子一家三口可是天大的事呢。”
沈齐回过头来,眼神半怨半怒。
“你也承认这对他来说是闲事了?”
“我……”
看着被怼了却还顾及对方颜面独自承受委屈的宋立春,王翦忙安慰道:“沈少夫人莫气,沈少东家许是遇着什么事了,所以才话中带气口不择言了些。”
遇着什么事了?沈齐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哼,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女人做派!”
宋立春更不乐意了。
“沈齐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是女人做派了?那也比你这个小肚鸡肠好赖不分的男人好多了!”
小肚鸡肠,好赖不分?沈齐气女人看不清眼前故意挑拨夫妻感情的男人,想甩袖而去又怕女人遭眼前小人惦记,只得一声冷哼暂且休战。
“王大人,莫不是还想看我夫妻打情骂俏?真是好兴致!”
王翦笑了笑,这才离开。
“谁跟你打情骂俏了!”宋立春并非得理不饶人之人,何况对方还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男人,“我还没问你呢,你真打算继续读书科举了?”
沈齐可不像宋立春这般容易消气,哼了哼鼻子,故意不回答对方的疑问,只用冰冷的语气警告:“以后少与那人接触,免得被人背后道是非。”
警告完,竟也转身回席了。
余翠花看出宋立春受了委屈,又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好言安慰:“丫头,婶子是看出来了,沈秀才这人心肠不坏,就是嘴巴毒了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免得气着自己。”
宋立春摆摆手,“我没事,早就习惯了。”
一场隆重的寿宴,曲终人散,小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夫妻俩坐在马车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直到看到刘根生一家三口温馨和谐的背影时,宋立春才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王翦到底跟那孩子说了什么呢?孩子是听了什么话才突然想通的呢?真想不到,王千户不光能带兵打仗,还擅长儿童心理学呢。”
沈齐本就气那王翦对自己的女人胡乱搭讪,这会儿又从自己女人嘴里听到夸奖那人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就崇拜上了?”
宋立春翻了个白眼,没搭理。
沈齐咬牙切齿,“跟某人不是有说有笑的么,怎么,为夫只配得到你的冷脸?”
宋立春这才搭理他:“有说有笑怎么了?人家好歹了解孩子的心思,能让一家三口幸福和睦,不像有些人,只要开口就让人生气!”
“切,谁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就他王翦会劝?”
“你也会劝?那你怎么不早劝?哼,说大话谁不会!”
“!”沈齐什么都不怕,唯独不想被人小瞧了,“哼,男人的小心思而已,有什么难懂的。”
又是‘男人的小心思’。宋立春的确听王翦也是这么说的。
“莫非,你真了解那孩子的想法?”
沈齐一副不屑的表情。
“呵,那孩子不过就是认为,刘根生对他的好,都是他娘用身体换来的而已。他现在还小,没能力带他娘离开,等他大了你再等着瞧吧。”
宋立春摇头,“怎么可能,我那根生姥爷本性就善良,和翠花婶子也是有感情才对她母子俩好,怎么可能是那孩子想的那样?”
“呵,跟你解释了你又不相信!”沈齐也看向了那三人的背影,“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没有几个男人会对继父感恩戴德,不仇视都不错了。”
宋立春本想反驳,脑子里却又无端冒出了后世多尔衮的梗,想了想就闭嘴了。
她又想起王翦说的算学夫子的事情,觉得还是跟沈齐解释一下比较好。
“今天王翦找我说话,是因为算学夫子的事情……”
沈齐当然知道,工部退下来的算学大家就要来县学任教的事情,毕竟他的算学能有如此功底,也是前世那人教授之故。
他原本想等人进县学的事情定下来,再说让腊月转到县学的事情,谁知,居然被那王翦抢先一步做了人情。
他不可能让那人抢了功劳坐视不管。
“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被那不识相的提前暴露了。腊月进县学拜师算学大家一事,我早有安排。”
“真的?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为腊月安排好了?”宋立春自责错怪了沈齐,当下嘴甜弥补道:“我就知道相公是个大好人,嘴上不说,私底下却默默把事情都做好了。相公,来,我给你斟茶,天凉了,你快喝点热乎茶暖暖胃。”
两人前世是至死方休的死对头,沈齐这一世本就要报前世抄家灭族之仇,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对方就先来招惹自己了。而且,目前看来,那人明显已经把宋立春当成首要目标了。
沈齐不得不为宋立春的安全考虑,偏偏,王翦那厮又找了借口与宋立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