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别苑的狼藉已被帝威抹平,唯余死寂。
青玲珑倚在姜啸怀中,眉心那点漆黑咒印虽被浩瀚帝气强行压制,不再扩散,却如同附骨之疽,散发着阴冷的邪气,丝丝缕缕侵蚀着她无垢剑心的本源,带来绵密刺骨的痛楚。
她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姜啸紧绷的心弦。
“爹爹,娘亲她……”
矮榻上,小青丘蜷缩在厚实的银狐裘里。
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面盛满了恐惧与担忧。
她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眉心那道混沌母气与邪源融合的印记。
因方才的帝威冲击与母亲受创,又开始不安地明灭起来。
姜啸宽厚的手掌轻抚女儿的发顶,一丝温润平和的帝气无声渡入,安抚着她躁动的血脉。
重瞳深处翻涌的焚天怒火被强行压下,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丘儿不怕,娘亲会好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
然而寒潭之下,是足以冰封九幽的杀意。
影刹,九宫仙,葬神钉,还有那枚被彻底污染的玉佩。
一环扣一环的毒计,目标直指他至亲至爱,这已彻底触碰了他的底线。
就在这时,一股悲悯如海的宏大气息沉凝如山,如同无形的潮汐,悄然漫过禁地的层层守护禁制,无声无息地弥漫到别苑之外。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在门外响起。
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扉,落入房内。
“姜帝尊,老衲万佛窟慧岸,冒昧求见。”
佛帝。
姜啸重瞳深处寒光一闪。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登门,是巧合?还是影刹背后那张网,已然张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的妻子和榻上受惊的女儿。
玄色帝袍袖口微不可察地拂过。
一层带着新淬炼金身气息的帝威结界无声展开,将妻女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与可能的侵扰。
“进。”
姜啸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无声推开。
身披朴素麻衣的佛帝慧岸缓步而入。
他面容枯槁,眉目低垂,手持一串乌沉木佛珠,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梵唱虚影,悲天悯人之意沛然。
然而,当他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扫过姜啸怀中眉心带咒的青玲珑,以及榻上气息不稳的小青丘时,那悲悯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锐利,如同深潭下的寒冰,一闪而逝。
“善哉,善哉。”
慧岸合十躬身,目光最终落在姜啸身上,声音带着沉痛。
“青丘帝妃与小帝姬遭此厄难,实乃我妖域之殇,老衲闻之心痛,特来探望。”
他话语诚恳,姿态放得极低。
姜啸端坐不动,重瞳平静地注视着这位悲悯的佛帝,如同看着一尊精心雕琢的泥塑。
“佛帝慈悲,有心了。”
他的回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慧岸似乎并不在意姜啸的冷淡,他向前一步,在距离姜啸丈许外站定。
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的眉目显得越发悲苦。
“姜帝尊。”
慧岸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沉重。
“老衲此来除探望之外,实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讲。”
姜啸吐出一个字。
“葬海邪源乃万古大凶,灭世之兆。”
慧岸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沉重。
“此孽之力,非我等凡俗所能驾驭。瑶池邪源暴动,帝妃受咒,此皆警兆。帝尊虽神通无量,引邪淬体然此乃饮鸩止渴,稍有不慎恐反为邪源所噬,铸下滔天大错。”
他抬起低垂的眼帘,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直视姜啸的重瞳,悲悯深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恳切,“老衲斗胆谏言,为帝尊计,为青丘计,更为这妖域苍生计,请帝尊自囚镇邪。”
“老衲愿以万佛窟八宝莲华镇魔塔为凭,集三帝之力,助帝尊镇压体内躁动邪源,隔绝外魔侵扰,待帝尊彻底降服此孽,涤清本源再临世间,方为万全之策啊。”
慧岸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激动,仿佛字字泣血,皆为苍生。
自囚镇邪.
这四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别苑中炸响。
其背后蕴含的深意,更是赤裸裸的剥夺与放逐,将堂堂天帝,囚为镇邪之器。
姜啸依旧端坐,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重瞳之中,那片沉寂的星海却开始缓缓旋转。
倒映着佛帝那张悲悯的面孔,也倒映着他麻衣宽袖之下,那微微鼓动隐隐透出一丝不祥暗金色泽的袖口轮廓。
慧岸见姜啸沉默,以为他意动,继续苦口婆心。
“帝尊,非是老衲危言耸听,那影刹邪魔手持葬神钉虎视眈眈,三帝亦对帝尊引邪淬体之法心存疑虑,若帝尊执意以身为炉,一旦失控恐非但自身难保,更将累及帝妃与帝姬。届时,青丘圣地,乃至整个妖域皆成葬海血池啊。”
他声音悲怆,如同预见了末日惨景。
合十的双手微微颤抖,那串乌沉木佛珠捻动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
“疑虑?”
姜啸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佛帝的疑虑是源于此物么?”
他话音未落,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对着佛帝慧岸虚虚一抓。
嗡……
一股带着淡金锋芒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目标并非佛帝本身,而是他那只藏于麻衣宽袖之下隐隐透出暗金光芒的右手!
慧岸脸色骤变,悲悯之色瞬间化为惊怒。
他体内浩瀚佛力,本能地爆发抵抗,周身梵唱虚影光芒大放。然而那股吸力却蕴含着一种凌驾法则之上的霸道,无视了他磅礴的佛力屏障,精准无比地攫住了他袖中之物。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一截暗金色顶端镶嵌着一枚不断变幻色彩的惑心宝珠非金非木,杖身缠绕着九条栩栩如生邪龙浮雕的禅杖末端,被强行从佛帝宽大的袖袍中扯出半截。
渡厄禅杖。
万佛窟镇教圣器之一。
此刻,那惑心宝珠光芒诡谲,九条邪龙浮雕的龙睛更是闪烁着择人而噬的血光。
一股佛门梵力与九宫邪咒混合的毁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隐晦却极度危险。
“你?”
慧岸惊怒交加,猛地后退一步,佛力狂涌,死死护住被扯出的禅杖。
脸上那悲天悯人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阴沉与杀机。
姜啸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他看着佛帝那张阴沉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佛帝的渡厄禅杖杀气很重啊。”
“看来,这自囚镇邪是打算用这禅杖将本帝钉死在莲华塔底了?”
谎言被当场撕破。
图穷匕见。
慧岸眼中最后一丝伪善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冰冷与决绝。
他不再掩饰。
右手彻底握住渡厄禅杖,惑心宝珠邪光流转,九条邪龙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嘶鸣。
他周身悲悯的梵光尽数内敛,一股厚重如渊的恐怖佛威,混合着杖尖的杀意轰然爆发,与姜啸那淡金色的帝威轰然对撞。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别苑内烛火瞬间熄灭,唯有两道对峙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两座即将碰撞的神山。
“姜帝既已看破,那老衲也无需赘言了。”
慧岸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铁,再无半分悲悯。
“葬海邪源不容于世,帝尊身染邪秽已成大患,为苍生计,今日老衲唯有行此降魔之举。”
渡厄禅杖缓缓抬起,杖尖惑心宝珠锁定姜啸,九条邪龙虚影在杖身盘旋咆哮。
一股湮灭神魂的毁灭佛光,正在杖尖疯狂凝聚,足以洞穿金身。
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姜啸忽然笑了。
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一种带着无尽嘲讽与睥睨苍生的漠然之笑。
他没有去看那蓄势待发的渡厄禅杖,也没有理会佛帝那冠冕堂皇的降魔宣言。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从容不迫,落在自己玄色帝袍的襟口。
嗤啦……
在佛帝慧岸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姜啸猛地撕开了自己胸前的帝袍衣襟。
昏暗中,他精悍的胸膛袒露。
古铜色的肌肤下,肌肉线条如同盘踞的虬龙,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然而此刻吸引所有目光的,却是他心口正中,那一道散发着淡淡金红光芒的玄奥符文清晰浮现。
符文的核心,是一柄能劈开混沌鸿蒙的巨剑虚影,古朴厚重。
剑意冲霄,带着破灭万法的无上战意。
然而,这柄煌煌战剑的剑身与剑柄,却被无数道散发着葬海邪源气息的青铜锁链,死死缠绕封锁。锁链深深勒入巨剑虚影之中,仿佛要将这无上锋芒彻底禁锢锈蚀。
战神血脉第一重封印,锁链缠巨剑。
这封印符文出现的刹那,一股洪荒战场般的惨烈煞气与不屈战意轰然爆发。
整个别苑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渡厄禅杖顶端凝聚的毁灭佛光都出现了瞬间的滞涩。
姜啸的手指,缓缓拂过心口那道被青铜锁链死死缠绕的巨剑符文。
指尖所过之处,符文金红光芒流转,锁链发出冰冷的摩擦声,仿佛有万钧巨力在拉扯。
他抬起头,重瞳如同两轮燃烧的淡金烈阳,穿透黑暗,死死钉在佛帝慧岸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慧岸的心神之上,也砸碎了所有虚伪的大义。
“此链若断,尔等皆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冰冷与绝对。
不是威胁,是陈述,是烙印在血脉本源中的法则警示。
当战神封印彻底崩解,释放出的将不再是守护的力量,而是灭世的锋芒。
这锋芒之下,所谓三帝,所谓苍生,皆为齑粉。
佛帝慧岸握着渡厄禅杖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姜啸心口那被邪源锁链缠绕的战神巨剑,感受着那符文散发出的让他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与那不容置疑的毁灭预言。
降魔?
他此刻面对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尊被锁链束缚灭世凶神。
蓄势待发的渡厄禅杖,僵在了半空。
惑心宝珠的光芒,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