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龙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开口道:“在下张素贞,绿林道上的朋友给了个混名,叫驼龙。”
掌柜闻言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半晌才缓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你便是驼龙?”
驼龙笑意未减,语气笃定:“如假包换。”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那络腮胡惊得眼睛都直了——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掌柜的却一反常态,先前的恐慌尽数褪去,脸上只剩平静。他开口道:“既是驼龙本人,便请姑娘移步,有一封电报要交给你。”
驼龙闻言点头,脸上竟毫无惊讶之色。她转头对络腮胡吩咐:
“你在这儿喝茶,等我片刻。”
络腮胡见状,忙用眼神示意她务必当心,驼龙却大大方方地应了句,
“没事,放心。”
随即跟着掌柜往后院去了。
穿过月亮门,
驼龙随掌柜踏入后院正房。
窗纸上,
煤油灯的光晕昏黄而柔和,映出炕头一道纤细的身影——一个大姑娘正低头捻线,线轴转动的“嗡嗡”声在屋里轻轻荡着。
见掌柜带着生人进来,她慌忙搁下线轴下了炕,目光在驼龙脸上打了个转,迟疑着唤了声:“爹……”
掌柜的脸上堆起笑,摆了摆手:
“闺女,在张姑娘跟前,不必演戏了。”
他侧身指了指驼龙,“她是自己人,你把那封给我、也给驼龙的电文,译出来吧。”
姑娘这才松了神色,转向驼龙略一点头,应声:“郑大叔,晓得了。”
借姑娘译电报的间隙,掌柜瞥见驼龙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他自然明白,她定是纳闷自己与那姑娘为何要扮作父女。
掌柜脸上漾开笑,主动解释道:
“张姑娘有所不知,这地方离日本人占着的大连、旅顺不远,耳目多。商会为了不惹他们注意,才定下这法子:让我们三个,哦,还有个叫石头的伙计,扮成一对父女带个伙计,在这儿开起这家店。”
他顿了顿,指了指炕上正忙碌的女孩,“带个女娃在店里,看着才合情理,也正好能护着她报务员的身份,不是吗?”
不多时,两份电报已译好。
姑娘连忙将译稿分别整理好,递到掌柜手中。
可看清内容的瞬间,掌柜的脸色猛地一变,满眼都是惊愕——他那份电文写得蹊跷:
让驼龙来抢你的店,她要什么便让她抢什么,尤其要让她“抢”走你的“女儿”赵敏和电台。
另一边,
驼龙接过自己的那份,只见上面写着:你想要什么,尽管去抢。店里没有的,就用抢来的电台,让赵敏发电报给我,我再想办法给你送。
看着电文,驼龙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郑掌柜却已缓过神,脸上漾开笑意,看向驼龙道:
“难怪先前不让译这份电报,非要等见到姑娘你才能译电文,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总会是费了心思的。”
他随即挺直身子,干脆地说,“姑娘,你需要什么尽管说,都准备好,你就动手‘抢’。”
说完,他转头对那女孩吩咐:“闺女,拾掇拾掇东西,跟张姑娘走,带好防身的武器。”
驼龙急忙摆手,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焦灼:“郑掌柜,万万使不得!让她跟着我,那去处是九死一生的险地,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您给我备些治枪伤的药就成,别的真不用了……”
郑掌柜却没接话,看向一旁的驼龙,声音里透着笃定,“我这闺女啊!可是出身功夫世家,一手枪法百步穿杨,有她在你身边,反倒能让你多几分保障,你该放心才是。”
驼龙愣在原地,郑掌柜的话像块石头堵在他喉咙里,千言万语都卡着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的念叨着:“快嘴李,这份情分,我驼龙记下了。”
而这时候,郑掌柜指了指墙角的木箱:
“那里面有治枪伤的圣药……云南红药与1号药,马棚里还有几匹快马,你们都带走——这几天,天渐渐冷了,我让赵敏把发报机的备用电池也带上。”
赵敏已经利落地收拾起东西,电台零件被她分门别类裹进油布,塞进一个特制的皮箱里,动作快得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她拎着箱子走到驼龙面前,先前的怯生生褪了个干净,反倒多了几分果决:“报告,发报机调试好就能用,密码本我贴身带着呢。”
驼龙点点头,眼底的情绪沉了沉。
郑掌柜这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我这就去叫石头和那个大胡子。一会儿你们从后门走,动身时记着往天上放几枪。”
他嘴角勾起抹促狭的笑,补充道,
“我跟石头就在院里喊‘来人啊,胡子抢人了’,保准演得像模像样,让周围的眼线挑不出错处。”
说罢,他拍了拍驼龙的胳膊,转身快步往院外走,脚步轻快得不像在办什么要紧事。
三人策马赶回火车站时,
晨曦刚漫过站台的铁皮顶棚。
驼龙翻身下马,没顾上拍去身上的尘土,先从马背上的木箱里,摸出云南红药,快步塞给迎上来的四个猎人,粗声嘱咐:
“快拿去给弟兄们用上,这药止血最是管用。”
猎人刚接过去,一旁的赵敏已利落地跳下马背。
她瞥见不远处草垛旁躺着几个包扎着伤口的汉子,眉头微蹙,当即放下那只沉甸甸的电台箱子,转身对驼龙道:“大当家,让我去搭把手吧。”
驼龙正想回绝,却见她已快步走了过去。有个队员腿上中了枪,血正从布条里往外渗,疼得直抽气。
赵敏蹲下身,没多言语,先摸出随身带的小刀划开脏污的布条,看清伤口后,从云南红药的小瓷瓶,倒出些淡红色的药膏,用指尖细细抹在伤口周围,动作又快又稳。
“这是云南红药,比普通药膏收口快些。”她头也不抬地说着,又从怀里扯出块干净的细布,小心地替那人重新包扎好,
“别乱动,过两个时辰再换一次药。”
那队员疼得龇牙咧嘴,此刻却愣了愣,讷讷道:“多谢姑娘……”
驼龙站在原地看着,喉结动了动。
方才还觉得让个姑娘家涉险不妥,此刻见她处理伤口时的熟练模样,倒像是看惯了这些阵仗的。
络腮胡在一旁捋着胡须,低声说道:“看来,这个赵姑娘可不是温室里的花。”
驼龙没接话,只是转头对他说道:
“去把马牵去喂点草料,咱们歇口气,等会就得赶路。”
说罢,目光又落回赵敏身上——她正蹲在另一个伤员身边,耐心地听对方说着伤处的感觉,神情专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