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润泽万物。玉乐和玉晓都换上了春日里最时兴的桃红色和丁香紫色半臂小褙子,配着雪白的绫罗中单,瞧着就喜人。
西暖阁内,乳母带着玉晓在榻上玩耍。姿雅正捧着一堆小玩具从外面进来,有竹编的蛐蛐儿、陶泥捏的胖娃娃、木头雕的小骆驼、还有涂着各色油彩的小风车,每一样都小巧精致。
闻素窈身着孔雀蓝松鹤纹织锦对襟襦裙,目光在膳桌上扫过,只在那碟茨菇烧肉和花菇鸭掌上多停留了一瞬。她略动了这两样,又用了小半碗碧粳米粥,便搁了箸。
姿蔼迅速递上一杯温茶,闻素窈接过,啜饮一口,润了润唇角。
玉乐和玉晓已经由乳母和姿雅陪着玩了一阵,此刻被乳母牵着手,小脸蛋红扑扑的。
玉乐比妹妹早几步走进来,瞧见母亲已用完了膳,正捧着茶盏,便小步上前,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声音软糯。
“玉乐给母妃请安。”
四岁的玉晓跟在姐姐身后,小脸圆润,学着姐姐的样子行礼,动作还有些笨拙,却一脸认真,生来的天性让她即便在规矩面前也不显局促。
两岁的行宇被乳母抱着,手里还攥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片枯叶,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看到闻素窈,含糊地叫了声“母妃”,便扭动着想要下地。乳母连忙抱紧了些。
闻素窈看着孩子们,脸上那层端方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些,却也不算多么热络,只淡淡道。
“都起来吧。可用过早膳了?”
乳母躬身回答。
“回娘娘,两位公主都用过了,十七殿下也喝了些奶。”
玉乐和玉晓姐妹俩凑到闻素窈身边,仰着小脸看着她。行宇则挣扎着把手里那片宝贝叶子递给乳母,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
闻素窈垂眸看着孩子们,目光在玉乐和玉晓脸上停留了片刻,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些许,抬头示意乳母将行宇放下。
小家伙脚一沾地,便摇摇晃晃地走到闻素窈榻边,好奇地摸了摸她裙摆上精致的绣纹,旋即又失去兴趣,被窗外飞过的一只鸟吸引了注意力,短促地“呀”了一声,便又想往窗边跑,被眼疾手快的乳母 抱了回来。
闻素窈看着行宇,有些无奈,并未过多与孩子们亲昵,只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玉乐的功课、玉晓的起居,叮嘱乳母仔细看顾行宇,莫要着凉。
但孩子们还是喜欢黏着她。玉乐乖巧地坐在闻素窈身边,软声细语地说着今日在学堂里发生的事。玉晓则爬到闻素窈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
正说着,姿蔼捧着一个锦匣走了进来。
“娘娘,闻府那边差人送东西来了,说是夫人亲手做的,是给您的家礼。”
闻素窈听到“家礼”二字,目光落在那锦匣上,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姿蔼将锦匣呈上,闻素窈接过,打开匣盖,里面是一双做工极其精致的软底绣鞋,缎面是素雅的烟青色,鞋头用掺了金银丝的彩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草蝴蝶,针脚细密,构图清雅,尤其是那蝴蝶,翅翼轻薄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玉乐和玉晓姐妹俩被这双鞋子吸引,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闻素窈的目光落在绣鞋上,指尖蜷缩了一下。母亲的女红,她是知道的,这般费心费力的活计……她沉默了片刻,方才伸手拿起一只,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绣纹,语气平淡无波。
“母亲有心了。姿蔼,收起来吧,登记在册。”
姿蔼恭敬地应声,上前将锦匣合上,捧着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殿外回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似是内侍在交接事务。
闻素窈像是被这动静从某种无形的束缚中惊醒,目光转向窗外。
晨光正好,洒在殿外迤逦的回廊和扶疏的花木上。小池塘里那几尾肥硕的锦鲤在澄碧的水中懒洋洋地摆尾,鳞片折射出金红、雪白的光点。
闻素窈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这暖阁虽暖,白茅香虽静,孩子们的软语虽温馨,却总有种无形的框枘将她困于其中,尤其是那双绣鞋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宫墙之外的牵绊,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
“小年子。”
一等内侍小年子立刻躬身进来。
“奴才在。”
“随本宫去园子里走走。”
闻素窈站起身,姿葛立刻为她披上一件同色系的斗篷。
“是。”
小年子低眉顺眼地应道。
闻素窈又看了一眼孩子们,对乳母吩咐。
“带他们去偏殿玩吧,仔细别磕碰着。”
乳母们和姿雅等人带着孩子们退下。
闻素窈缓步走出了暖阁,将一室的温暖和那双承载着复杂意味的绣鞋暂时抛在了身后。
早春时节,园中草木新抽嫩芽,生机勃勃,却也带着料峭的寒意。
闻素窈并未走向妃嫔们常聚的亭台楼阁,只拣那碎石铺就的僻静小径,刻意避开了可能遇到的人。
最终,她在御花园一角几株晚枫下驻足。此时并非红叶季,枫叶新绿,但树下仍积着些去岁秋冬落下的残叶。风吹过,又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
闻素窈安静地看着,看着那叶片飘零的姿态,看阳光透过新绿的叶隙洒下的光斑,良久没有动。
小年子垂手恭立在不远处,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闻素窈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形状尚算完整的枯枫叶,叶片边缘已有些卷曲破损。她拿着那片叶子,指尖捻动着叶柄,枯叶发出极细微的碎裂声。
四周寂寂,只有风拂过枫叶,发出沙沙的低语声。
闻素窈将枯叶仔细地夹入随身携带的素绢帕子里,折好,收进袖中。
小年子默默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垂首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做完这一切,闻素窈再抬眼望了望被宫殿檐角切割开的四方天空,眼神依旧沉静端方,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慰藉,又或者,只是更深重的空茫。
“回去吧。”
小年子恭敬地应声,落后她半步,一同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