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林微光引前路,危桥古堡锁迷途。
心悬一线随风摆,骨刻痕深待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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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那留下谜团与警告的神秘老者,阮白釉和沈青临怀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朝着东方那片隐约透出微光的方向前行。幽林深处的寂静被他们踩踏落叶的沙沙声打破,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些,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他们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林木果然如老者所言,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头顶上浓密的枝叶不再能完全遮蔽天空,缕缕灰白的光线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腐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的环境也随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幽闭,多了一丝开阔,但也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荒凉。风声变得更加清晰,不再仅仅是树叶的摩擦声,而是带着一种呜咽般的呼啸,仿佛穿过了某种巨大的空旷地带。
更让他们心头一凛的是,空气中除了那股腥甜,还混入了一股潮湿的水汽,以及……隐隐传来的轰鸣声。那声音低沉而持续,带着一种沛然莫能御的力量感,像是万马奔腾,又像是雷霆滚落在地。
“是水声。”沈青临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他的表情凝重,“而且听起来,水量非常大,流速很快。”
阮白釉也屏住了呼吸,仔细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在前面,很近了。”她指着前方光线最亮的地方,“那片光亮,可能就是河流反射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绝非寻常。他们加快了脚步,拨开挡路的最后几丛灌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他们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只见一条宽阔得惊人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河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黑色,翻滚着巨大的浪花,以一种狂暴的姿态向下游冲去。水流撞击着河岸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飞溅起的水沫在空中弥漫开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这绝非普通的山间溪流,更像是一条积蓄了无尽怨怒的巨蟒,要将一切阻碍都撕扯粉碎。
而更让他们感到心悸的,是横跨在这条暴虐河流之上的东西——一座桥。
那是一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质吊桥,或者说,曾经是。桥身的主体由粗壮的圆木和厚重的木板构成,但此刻,许多木板已经缺失或者腐朽断裂,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河面。两边的绳索看起来也饱经风霜,有些地方的纤维已经散开,被河风吹得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绷断。整座桥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颤巍巍地悬在咆哮的河流之上,连接着此岸与彼岸。
此岸是他们刚刚走出的幽林边缘,而彼岸……
他们的目光越过危桥,投向河流的对岸。在那里,矗立着一座庞大而阴森的建筑。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堡,通体由巨大的、颜色深沉的石块砌成,风格带着一种哥特式的诡谲与压抑。高耸的尖塔刺破天际,冰冷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黑洞洞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来者。更令人不安的是,整座城堡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那雾气并非自然的水汽,而是带着一种凝滞、沉重的感觉,将城堡包裹其中,使其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平添了无数神秘与不祥。
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那层诡雾,使得城堡周围的光线比河这边更加黯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永生之窑,难道就在那座城堡里?”阮白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那座笼罩在诡雾中的城堡,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沈青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危桥和对岸的城堡,眉头紧锁。“老先生指引我们来这里,必然有他的用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条河,这座桥,这座城堡……恐怕都是‘薪火兄弟会’设置的屏障,或者说,是通往他们核心秘密的必经之路。”
“但这桥……”阮白釉看着那在风中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木桥,脸上写满了忧虑,“我们能过去吗?”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过去的问题,而是敢不敢过去的问题。脚下是咆哮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激流,眼前是腐朽不堪、随时可能断裂的桥面。每一步,都可能是踏向深渊。
沈青临走到桥头,仔细检查着桥的结构。桥头的木桩深深地嵌在岸边的岩石里,看起来还算牢固,但连接桥身的粗大铁链已经锈迹斑斑。他伸手抓住一根作为护栏的绳索,用力扯了扯,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几缕麻绳纤维应声而断。
“很危险。”沈青临收回手,语气沉重,“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老先生既然指引我们来,就说明这条路是通的,至少,曾经是通的。”他看向阮白釉,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必须过去。”
阮白釉望着沈青临坚毅的侧脸,又看了看那座充满不祥预兆的城堡,心中的恐惧与一种强烈的求知欲、一种揭开真相的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她想起了那些无辜的牺牲者,想起了那套诡异的骨瓷茶具,想起了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联系……退缩,已经不是一个选项。
“我明白。”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我们一起过去。”
沈青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暖意。“好。跟紧我,小心脚下,注意平衡。”他叮嘱道,然后率先踏上了第一块桥板。
“吱呀——”
腐朽的木板在他踏上去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整座桥都随之晃动了一下。脚下,湍急的河水发出巨大的轰鸣,仿佛有无数只手想要将他们拽入那冰冷黑暗的深渊。
沈青临稳住身形,重心放低,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第二步。阮白釉紧随其后,她学着沈青临的样子,放轻脚步,双手紧紧抓住两旁冰冷粗糙的绳索,目光紧盯着脚下的木板,生怕踩到朽坏的地方。
桥身很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风从河谷中呼啸而过,吹得桥身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掀翻。冰冷的水沫被风卷起,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脚下的木板随着他们的移动发出连绵不绝的呻吟,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裂痕。透过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下方奔腾咆哮的黑色河流,那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有恐高症的人头晕目眩,肝胆俱裂。
阮白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窒息。但她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和前方的沈青临身上。沈青临的背影沉稳而可靠,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别往下看,注意呼吸,一步一步来。”沈青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清晰而镇定,穿透了河流的轰鸣和风的呼啸,像一剂镇定剂,注入阮白釉紧张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依言照做。
桥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他们就像走在一条悬于地狱之上的独木舟,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
就在他们走到桥中央,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沈青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阮白釉紧张地问道,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有些嘶哑。
沈青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脚下偏右侧的一块相对完整的木板。“你看这里。”
阮白釉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凑近了一些,顺着沈青临的目光看去。只见在那块饱经风霜、颜色深灰的木板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标记!
那标记并不大,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刻痕很深,像是用某种利器用力凿刻上去的。它的形状……是一个扭曲的“S”!
与威廉·阿什沃斯画作上、与那骨瓷茶具底部、与殡仪馆女尸肋骨上的凤凰火纹中的某个部分,都隐隐呼应的那个“S”形标记!
但这个标记,又有些许不同。它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潦草、更加扭曲,仿佛是仓促之间或者在极度不安的情绪下刻上去的。而且,在这个“S”形标记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桥的对岸——那座笼罩在诡雾中的神秘城堡。
“是它……”阮白釉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S’标记……老先生说它是钥匙,也是灾祸……”
“看来,我们走对路了。”沈青临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找到线索的释然,也有对前方未知的凝重,“这个标记,就像路标一样,在指引我们。”
“是‘薪火兄弟会’留下的?还是……”阮白釉的心中充满了疑问,“是老先生暗示的那个……曾经试图反抗或者逃离的人留下的?”
沈青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标记与‘薪火兄弟会’脱不了干系。它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个标记,以及旁边的箭头。“箭头指向对岸的城堡,这进一步印证了我们的猜测,‘永生之窑’或者兄弟会的重要据点,很可能就在那座城堡里。”
这个发现,像是一针强心剂,驱散了他们心中一部分因恐惧而产生的疲惫。虽然前方的危险依旧,甚至可能更加严峻,但至少,他们没有走错方向。这个刻在危桥中央的标记,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证明了他们的追寻并非徒劳。
“我们要更加小心了。”沈青临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对岸那座若隐若现的城堡,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留下这个标记的人,无论他是谁,他想传递的信息不仅仅是方向,可能还有警告。”
阮白釉点了点头,再次握紧了冰冷的绳索。知道了方向,也感知到了更深的危险,她的心中反而升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真相就在前方,无论那座城堡里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秘密,她都要去揭开它。
两人不再停留,继续朝着对岸前进。或许是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心理准备,后半段的桥程虽然依旧惊险,但他们的脚步却比之前更加坚定。风依旧在呼啸,河水依旧在咆哮,桥身依旧在摇晃,但他们的心中,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终于,在感觉双腿都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们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阮白釉几乎要虚脱,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沈青临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额头见汗,呼吸略显急促。
他们回头望去,那座摇摇欲坠的危桥依旧悬在奔腾的河流之上,仿佛一条随时会断裂的蛛丝。而他们,刚刚从这条蛛丝上侥幸逃生。
短暂的休整后,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那座巨大的、被诡雾笼罩的哥特式城堡,此刻就矗立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它的压抑与不祥。冰冷的石墙高耸入云,墙体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和墨绿色的苔藓。城堡的大门紧闭着,那是一扇由厚重橡木制成,并用黑色金属加固的大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圆环门把手,像两只空洞的眼睛。
城堡周围异常安静,除了风声和远处河流的轰鸣,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感受不到。那层笼罩在城堡上空的诡异雾气,似乎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这里……感觉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阮白釉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寒意。
沈青临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城堡坐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空地上铺满了碎石,杂草丛生,显得异常荒凉。通往城堡大门的是一条由石板铺成的小径,石板缝隙里也长满了杂草。
“我们进去吗?”阮白釉看向沈青临。
沈青临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紧闭的城堡大门上。“线索指向这里,我们没有理由停下。”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将那装着画作和记录的防水袋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迈步走向那条石板小径。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一步步靠近城堡,那种压抑和阴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股陈腐和灰尘的味道。那扇巨大的橡木门,像是一张沉默巨兽的嘴,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站在大门前,仰望着高耸的城堡墙壁和尖塔,一种渺小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这里,就是“薪火兄弟会”的据点吗?那个追求扭曲“永生”和“进化”的邪恶组织,就在这冰冷的石墙之后运作着他们的阴谋?威廉·阿什沃斯,他的祖先,还有那跨越百年的诅咒,是否都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数的疑问在他们脑海中盘旋。沈青临伸出手,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金属门环,准备敲门。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叩响门环的瞬间,那厚重的大门,竟然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尘埃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异味的气息,从门缝中涌出。门后的黑暗,深邃得如同择人而噬的深渊。
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早已预料到的陷阱。
沈青临和阮白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警惕和一丝决绝。
门,已经开了。无论里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必须踏入这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