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邵庭站在门前,心跳如擂鼓。
这扇门他推开过无数次——清晨训练归来时,雨夜执行任务后,或是带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回来。
但从未像此刻这般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
屋内,油灯燃着暖黄的光,盖伦和梅芙正俯身在地图前,商讨边境巡逻的布防。
\"东区哨塔再增加三组人手,\"盖伦的手指划过羊皮纸上的标记,\"血族最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
梅芙皱眉:\"父亲,可我们的人手已经分到极限了,昨天南区的兄弟刚被偷袭,现在连轮岗都凑不齐。\"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盖伦叹了口气:\"又是来问消息的家属吧。\"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摆了摆手示意梅芙去开门:\"你去记录一下吧,好好安抚,多说两句宽心话。\"
梅芙点点头,起身时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银匕首。
自从教皇萨曼背叛后,血族的偷袭越来越肆无忌惮,连边境教会都不再安全。
她缓步走向门口,指尖扣在匕首柄上,指腹能摸到冰冷的纹路。
门开的一瞬间,梅芙的瞳孔骤然收缩——
\"邵庭!?\"
她的声音几乎是尖叫出来的,眼眶瞬间红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邵庭身后的黑袍人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唰——\"
银光划破空气,梅芙的匕首已经抵住了黑袍人的咽喉。
梅芙的动作快得没给邵庭反应的时间,她一把掀开那顶遮脸的兜帽,露出一张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的脸——
皮肤如雪,唇色却红得诡异,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梅芙姐!\"邵庭急忙去拉她的手腕,掌心撞上她紧绷的肌肉:\"你冷静些!她不是敌人!\"
梅芙充耳不闻,匕首又往前送了半分,冰冷的刃口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张开嘴。\"
克洛伊被银器的寒气逼得微微发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顺从地张开双唇。
当那对藏在唇后的尖牙暴露在灯光下时,梅芙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
她猛地转头瞪向邵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邵庭,你带个血族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颤抖着质问:\"你知道教会为了对抗血族,死了多少人吗?!\"
“她的身份很特殊,你听我说——”邵庭急切地想解释,可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我不信!”
梅芙的匕首又压进半分,在克洛伊颈间划开一道细小红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银器灼得隐去了。
“没有你的帮助,她根本进不来!”
她的目光扫过邵庭的脖颈,像在检查什么:“邵庭,你是不是也被转化了?”
剑拔弩张的瞬间,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梅芙!发生什么事了?”
盖伦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盖伦的声音带着喘息,老人拄着橡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下楼,另一只手里的银剑已经出鞘。
当他看清门口的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邵庭?!\"
他几乎是跌冲上前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邵庭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这一个月以来的担忧都捏进骨血里。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越过邵庭,落在被梅芙用匕首抵住的女人脸上,所有动作都僵住了。
\"克...克洛伊......\"
盖伦的声音支离破碎,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衣襟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克洛伊望着眼前苍老的盖伦,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二十五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刻满了痕迹——曾经能把她护在身后的挺拔身姿,如今佝偻得像被风雪压弯的枯木;记忆里总带着笑意的英俊面容,爬满了交错的皱纹;连那双总温柔望着她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再也看不清眼底的光。
可他眼角滴落的泪水,落在手背上时,还是和二十五年前一样滚烫。
“父亲!” 梅芙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是血族啊!您看清了吗?!”
盖伦像没听见女儿的话,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碰克洛伊的脸颊,却在距离她鼻尖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那只手悬在半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重的重量,“你回来了......”
克洛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积压了二十五年的思念与痛苦,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盖伦......”
梅芙看着突然沉默的父亲,又看看流泪的血族女人,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喉咙里像被堵住了,那些质问的话全卡在了舌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血族,为什么会让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
为什么父亲喊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全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盖伦叹了口气,分别拉住女儿和邵庭的手:“回家说吧,这里不方便。”
*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火光在四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梅芙沉默地往炉膛里添着柴火,木柴断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邵庭走过去想帮忙,却被她侧身避开。
邵庭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泡茶。
水壶在炉灶上发出尖锐的啸叫,蒸汽模糊了窗户。他机械地洗着茶杯,指尖被烫红也浑然不觉。
梅芙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茶香在屋内弥漫开来时,四人终于落座。
克洛伊坐在壁炉旁的矮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紧又松开。她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敢直视梅芙。
梅芙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起身战斗。
银匕首就放在手边的桌面上,刃口对着克洛伊的方向,冷光在火光里闪了闪。
她的眼神扫过克洛伊苍白的侧脸时,像刀子刮过,却又很快移开,仿佛多看一秒,心里那道刚被撕开的伤口就会更疼。
\"梅芙......\"
盖伦清了清嗓子,像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这是你的母亲,克洛伊。\"
梅芙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其实在门口看到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时,在父亲喊出那个名字前,她就隐约猜到了,可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疯了。
那些被她反复咀嚼了二十五年的记忆:父亲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时发红的眼眶,教会典籍里“血族皆恶”的训诫,第一次执剑时心里默念的 “为妈妈报仇”……
所有事情全都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不,\"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母亲是人类,是教会的忠诚信徒,不是眼前这个——\"
她的目光停在克洛伊嘴唇,那里藏着血族的獠牙,喉头滚动了一下:
\"血族。\"
盖伦的背脊又佝偻了些:\"对不起,梅芙。爸爸骗了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二十五年前,你才三个月大时...你母亲被血族带走了。”
炉火突然爆出一串火星,照亮了老人脸上的泪痕。
“那天我出去执行任务,回来时只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还有克洛伊倒在血泊里,旁边站着个血仆。”
“那个血仆说,他的主人选中了克洛伊,我可以选择杀了他泄愤,但克洛伊会永远死去。\"
盖伦的手指在膝盖上攥出深深的红痕,“我看着她还有气,我不能让她死…… 我只能答应让他们带走她。”
他的声音碎成了片,“对不起,梅芙。是我没用,要是那天我没出去执行任务……”
\"够了父亲!\"梅芙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所以这二十五年......\"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您每天教导我仇恨血族,让我把剿灭血族当作毕生使命......\"
\"而你,\"她转向克洛伊,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的母亲,居然就是我最憎恨的怪物?\"
一滴泪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被木头吸了进去。
梅芙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因为不会梳辫子被教会学校的孩子嘲笑,攥着衣角躲在墙角;
寒冬夜里抱着膝盖等父亲回来,炉火灭了也不敢去添柴;
第一次斩杀血族后,父亲摸着她的头说 “你妈妈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为你骄傲”……
那些支撑着她长大的记忆,突然都变成了锋利的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口。
\"为什么骗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克洛伊突然站起身,动作急得差点被斗篷下摆绊倒。
她踉跄着走到梅芙面前,裙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浅浅的痕迹。
“梅芙,妈妈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已经能碰到梅芙的发梢——那是她在梦里摸过无数次的头发,想替她擦去脸颊的泪。
梅芙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这二十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就为了能多杀几个血族……\"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以为这样能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结果你呢?\"她指着克洛伊,手指颤抖得厉害,\"你变成了我最憎恨的对象!\"
克洛伊被这句话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抵在了壁炉的石壁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可想到她把爱丽丝当作女儿照顾的那些日子,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邵庭急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梅芙姐!她是被迫转化的!这些年她从来没伤害过人类!\"
\"那又怎样?\"梅芙冷笑一声,\"她现在就是血族!谁知道她手上沾没沾人血?\"
克洛伊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我没有!\"
她的声音轻得像呓语:\"我...我只喝动物血......\"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梅芙。
她抓起桌上的匕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
木门被摔得震天响,震落了一地尘埃。
屋内死一般寂静。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橙红的光缩成一小团,阴影从墙角漫过来,吞掉了半个房间。
克洛伊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盖伦佝偻着背,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渗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发出压抑的呜咽。
邵庭站在窗边,看着梅芙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想起临行前达米安说的话:\"有些伤口,不是重逢就能愈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