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昭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段元帅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段明昭推门而入,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书房内,段元帅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份电报,窗外的月光洒在他笔挺的军装上,衬得肩章上的金穗愈发冷硬。
“爹。”
段明昭站得笔直,声音绷得紧紧的。
段元帅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忽然招了招手:“过来,让爹看看。”
段明昭抿了抿唇,大步走上前。
段元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要试试他的筋骨:“好!壮实了。我儿长大了,从军校回来,像个能扛事的样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段明昭的肩膀被拍得微微发麻,却仍绷着背脊没动:“爹,您叫我来,是有什么安排?”
段元帅收回手,踱步到书桌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明昭啊,你从军校毕业了,爹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段明昭一愣,随即挺直腰背,声音铿锵:“自然是听从您的安排,从军报国!”
段元帅的目光微微一闪,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爹想了想,你不必急着去部队。”
段明昭眉头一皱:“为什么?您当初送我去军校,不就是为了让我从军吗?”
段元帅重新背过身,望向窗外的夜色,声音低沉:“未来局势不稳,爹不想让你贸然上战场。”
他顿了顿,又道:“爹托人给你在南京谋了个职,你跟着蒋委员长的幕僚团队历练历练。”
段明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不去。”
他的声音很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去军队,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段元帅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胡闹!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子弹不长眼,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段明昭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爹,您从小就教我,男儿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才是军人的荣耀!现在怎么——”
“闭嘴!”段元帅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动了怒。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段元帅的声音缓了些:“明昭,爹是为你好。”
段明昭别开脸,声音冷硬:“我不需要这种‘好’。”
段元帅盯着他倔强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像是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段元帅语气缓和了几分:“南京那边爹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你就动身。”
段明昭猛地抬头:“我不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眼底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我要留在北平,去部队!”
段元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非要跟爹对着干是不是!”
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段明昭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爹,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段元帅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如常:“胡说什么!”
他的反应太快,反而让段明昭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段明昭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爹,如果以后真要打仗…我更应该去部队。”
段元帅背对着他,肩胛骨在军装下绷出锋利的线条。
半晌,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里的严厉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明昭。”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段明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
段元帅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的肩上。
那只手很重,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压得段明昭肩头微微发沉。
“爹知道你想上战场。”
段元帅的声音缓了下来,“这样吧。你先去军营当教练,把在保定学的战术、枪法,都教给段家军的儿郎。”
段明昭的睫毛颤了颤。
段元帅的指节在他肩头敲了敲,像是下达军令,“等他们练出样子,你再带着他们上战场——这总比你一个人莽冲强。”
他顿了顿,目光深得像是能看透儿子的心思:“等你再大一些,再仔细考虑是去南京还是留在北平,到时候爹不拦着你。”
段明昭绷紧的下颌线微微松动。
这些话的确戳中了他的软肋——他确实在军校的战术课上拿过最优,教官都说他带兵有一套。
段元帅看出他的动摇,趁热打铁:“南京的事先搁着。但你要答应爹,在自家军营里先老实待一年。”
一年。
段明昭在心里盘算着。
一年后要是真打起仗来,父亲总不能还拦着他。
“……行。”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又立刻硬邦邦地补上一句,
“但我绝不去南京当什么幕僚!”
他嫌恶地皱起眉,像是提到什么脏东西:“跟那帮人勾心斗角?我嫌累!”
段元帅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这小子,脾气爆得像他,却也直得像他。宁肯真刀真枪,也不耐烦弯弯绕绕。
房门重新被关上,段元帅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军报上那条被刻意掩盖的消息:
“军情通报:
据前线哨所报告,近来日本关东军在沈阳及周边地区频繁进行军事演习,且有大量增援部队抵达。请密切关注其动向,并加强本区域防御准备。”
他缓缓闭上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无论如何,南京有委员长坐镇,有重兵把守,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这个儿子,还不知道前路有多险。
*
后台的铜镜前,邵庭正对着镜子练习开嗓,指尖捻着一颗琥珀色的糖块,轻轻含在舌尖。
糖块清凉,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滑过喉间时,微微舒缓了连日唱戏的疲惫。
“邵老板!”
跑堂的小厮匆匆进来,脸上堆着笑:“苏先生病好了,刚回戏班!”
邵庭指尖一顿,糖块在唇齿间轻轻一磕。
苏砚清。
他的师兄,比他年长三岁,从小带着他练功、教他唱腔的人。
他还没跟自己这个世界的苏砚清讲过话,但从记忆里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很深。
他放下手中的戏词,刚要起身整理衣襟,走廊尽头已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邵庭抬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抬眼时,正撞进苏砚清清亮的眸子里。
对方站在房门前,指尖微微抬起,像是刚要叩门,素青长衫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身形比记忆里更单薄些。
“师兄。” 邵庭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唇角漾开浅淡的笑意。
苏砚清身形娇小,比他矮了半头,台上的他灵动活泼,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可台下的他,却沉静得像一泓秋水,眉目间透着几分疏淡的清冷。
“庭弟。”
邵庭眉头微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怎么刚回来就乱跑?快进来坐。”
苏砚清的手臂很瘦,骨节分明,被他握住时,轻轻颤了颤,却没挣脱。
邵庭将他带进房间,按在椅子上,转身去倒茶:“师兄,你嗓子还没好全,别急着说话,待会儿我去给你熬点梨水。”
苏砚清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庭弟……”
他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在邵庭转身时,抿了抿唇,没再继续。
邵庭将茶递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指节,触到一层薄茧——那是常年练水袖、捏枪杆磨出来的,和他自己一样。
“师兄,有事就说。”
邵庭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声音放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砚清捧着茶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半晌,才低声道:
“段家那位小姐……又来我家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邵庭心口。
邵庭眸色微沉。
——段明兰。
这个世界他攻略对象段明昭的姐姐。
那个留洋归来、手段凌厉的段家大小姐,两个月前在庆喜班看了一场戏,便盯上了苏砚清。
她砸钱、砸势,甚至动用段家的关系,硬是逼得班主点头,让苏砚清“陪客”,还不许其他客人找他。
说是“陪客”,不过是变相的包养。
戏班里的人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却少不了闲言碎语。
他想起戏班里的闲言碎语——有人说苏砚清攀高枝,有人说他早晚被段家弃如敝履。
只有邵庭知道,苏砚清心里有多苦。
“她为难你了?”邵庭的声音冷了几分。
苏砚清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没有,她……待我还算客气。”
客气?
邵庭心里冷笑。
段明兰那种强势的女人,怎么会只是“客气”?
她看苏砚清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精致的玩物,喜欢时捧在手心,厌倦时随手丢弃。
“师兄。”
邵庭伸手覆在苏砚清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将他微凉的指尖包裹住。
“你若不想见她,我替你想办法。”
苏砚清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
“庭弟,别冲动。”
他轻轻抽回手,声音低哑:“段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
邵庭盯着他苍白的侧脸,叹了口气。
他知道苏砚清在担心什么——这个世道,戏子的命,从来就不值钱。
或者说,名声臭了、死在哪里,都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被忘记。
段明兰若真想毁了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718d之前给他说过,原世界线里,苏砚清就是卷入段家与其他军阀的冲突,最后连尸骨都没找全。
他得想办法保护苏砚清。
“……好。”
半晌,邵庭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
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晒干的梨片,放入小炉上的陶罐里,又加了冰糖和清水。
“师兄,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你喝点梨水,润润嗓子。”
苏砚清望着他的背影,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梨水的甜香渐渐弥漫在房间里。
邵庭背对着苏砚清,指尖捏着一颗糖块,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得想个办法,不能让师兄走上原来的路。
段明兰若只是玩玩,或许还能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