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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风

工作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地响了两声。啊玉扶着门框站了会儿,鼻尖先于眼睛捕捉到熟悉的气息——显影液淡淡的酸味混着咖啡豆的焦香,还有林婉清惯用的柑橘味护手霜味道。他低头看了看鞋上沾着的泥土,在脚垫上蹭了蹭,身后传来钟华略显沙哑的咳嗽声。

“进来吧,地上不凉。”林婉清的声音从里间飘出来,伴随着画刷划过画布的沙沙声。

啊玉侧过身让钟华先走,对方刚退烧的身子还虚着,走快两步就微微喘气。工作室里的百叶窗拉得半开,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落在钟华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上,像撒了把碎金。

“仙人掌歪了。”钟华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靠窗的矮柜上。

啊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盆仙人球果然歪得厉害,深绿色的球体朝着光线充足的方向倾斜,底下的陶盆边缘磕掉了一小块瓷。这是钟华去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说球体上的刺长得规整,像他大学时解过的数学题。

“路上颠的吧。”啊玉放下行李箱走过去,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指尖刚碰到陶盆,就发现盆底压着张浅黄的便签纸,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纸上是钟华的字迹,笔锋比平时轻些,大概是临走前匆忙写的:“每天转半圈,朝阳面。”

啊玉捏着便签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出发去山里前,钟华蹲在这儿给仙人掌浇水,当时夕阳正落在对方发顶,把那几缕不服帖的碎发染成了金棕色。“这东西耐旱,”钟华当时说,“就是得记得转方向,不然长歪了难看。”

“他怕你忘了,写了三张便签。”林婉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手里还捏着支钛白颜料的画笔,“相机包内侧有一张,你常用的咖啡杯底下粘了一张,就连日历上圈着回程日期的地方,也被他写了行小字。”

啊玉低头看向手里的便签,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纸上,把墨迹洇开的边缘照得透亮。他突然想起在山里的最后那个清晨,钟华背着包站在土坯房门口,睫毛上还挂着露水。“仙人掌该转方向了。”当时对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还笑钟华把植物当孩子养。

“钟华呢?”啊玉抬头时,才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在器材间找他的镜头布呢,”林婉清用画笔指了指走廊尽头,“你俩走这半个月,工作室积了层灰,他啊,总说镜头怕潮。”

啊玉把便签小心翼翼地夹进手边的笔记本里,那是他记录拍摄灵感的本子,其中一页贴着青海湖的门票根,旁边还有钟华用红笔标注的“海拔3196米,注意防晒”。他起身时膝盖又响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连夜赶车时,在候车室的硬塑料椅上蜷了四个多小时。

器材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啊玉推开门,看见钟华正踮着脚够最高层的收纳盒,后腰的旧伤大概又犯了,左手下意识地按着腰侧。

“我来吧。”啊玉走过去按住他的胳膊。钟华的体温还带着点低烧未退的温热,袖口沾着点山里的草汁,洗了好几遍也没洗掉。

“在最左边那个盒子里。”钟华侧身让开,呼吸还有点不稳。他这次在山里硬撑着拍孩子们上课的场景,淋了场秋雨就发起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时还攥着相机说要拍晨雾里的梯田。

啊玉踩着高脚凳够到盒子,刚打开就愣住了。里面除了镜头布和几卷未拆封的胶卷,还有个蓝色的小布袋,抽绳处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这是他大学时缝的,当时钟华淋雨帮他拍荷塘,回来后感冒了一周,他就学着缝了个布袋给对方装感冒药。

“你还留着这个?”啊玉把布袋拿出来,手指摩挲着已经起球的布料。

钟华的耳尖有点红,伸手想抢回去,却被啊玉躲开了。“里面是什么?”啊玉晃了晃布袋,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没什么。”钟华转身想去关窗,却被啊玉拉住了手腕。他的手腕很细,隔着衬衫能摸到突出的骨节,那是常年修相机、调镜头留下的痕迹。

啊玉解开抽绳往里看,发现是几粒裹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糖纸的颜色已经褪得很淡,露出里面半透明的糖衣。这是他们高中时常吃的牌子,酸得人直皱眉,当年啊玉总抢钟华的糖吃,说酸劲能提神,适合熬夜赶作业。

“都过期了吧。”啊玉捏起一粒对着光看,糖衣上有细小的裂纹。

“没过期,上个月刚买的。”钟华的声音闷闷的,“超市货架最底层找到的,生产日期是新的。”

啊玉突然想起在山里时,钟华发烧躺在床上,他喂对方喝水时,对方攥着他的手腕说:“等回去了,给你带山里的野蜂蜜,比糖甜。”当时窗外的雨正敲着铁皮屋顶,钟华的手心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酸的伤胃。”林婉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颗奶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换个甜的。”

啊玉把水果糖放回布袋里,接过奶糖剥开,浓郁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钟华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伸手把窗缝关小了些:“风大。”

“刚才进来就觉得暖和,”啊玉含着糖说,声音有点含糊,“比山里暖和多了。”

“他临走前调了空调,”林婉清笑着指了指墙上的温度计,“说你山里受了寒,回来得暖和点。”

啊玉看向空调显示屏,26度,是他最习惯的温度。他想起三年前工作室刚成立时,空调总出故障,钟华拿着说明书研究了半宿,最后在机身贴了张便签,写着“温度超过28度就按复位键”,字迹和今天盆底那张便签如出一辙。

“对了,公益展的照片入选了,”林婉清突然拍了下手,“组委会刚才打电话来,说下周颁奖。”

啊玉眼睛亮了亮:“真的?我还以为拍得太素了。”

“你忘了是谁帮你找的光?”林婉清朝钟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某人连续三天在现场测光照角度,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三页数据。”

钟华正在给相机装镜头,闻言动作顿了顿,耳尖又开始发红。啊玉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颁奖那天,钟华坐在台下第一排,手里攥着他忘带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台上的灯光,像落了两颗星星。

“颁奖那天穿什么?”啊玉戳了戳钟华的后背,“总不能还穿这件牛仔外套吧,袖口都磨破了。”

钟华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镜头布,布上沾着点镜头清洁剂的味道。“随便穿什么都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套,“这不是挺好的。”

“不好,”啊玉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行李箱前,从里面拿出个纸包,“给你的。”

纸包里是件深蓝色的衬衫,布料挺括,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荷花。这是他在山里的小镇上买的,当时店主说这料子耐穿,适合经常伏案工作的人。

“太大了吧。”钟华拿着衬衫比划了一下,肩膀的位置确实宽了些。

“洗两次就缩水了,”啊玉抢过衬衫往他身上套,“我特意买大了一码。”

林婉清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突然说:“下周颁奖,正好是三人合照的纪念日。”

啊玉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墙。最中间的位置挂着青海湖边的三人合影,那天的夕阳把湖面染成了金红色,啊玉举着相机站在中间,钟华站在他左边,林婉清站在右边,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三条交缠的藤蔓。

“时间过得真快,”啊玉轻声说,“去年这时候还在青海挨冻呢。”

“你当时非要拍星空,结果冻得手抖,”钟华帮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颈侧,“最后还是我把外套给你裹上的。”

“那星空不是拍得挺好的吗?”啊玉不服气地挑眉,“组委会还说那张最有灵气。”

“是挺好的,”钟华的声音放轻了些,“因为你眼里有星星。”

啊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钟华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眼睛,此刻正映着自己的影子,亮得像落满了星光。

工作室的风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是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带着外面玉兰花的香味。啊玉突然觉得这风有点熟悉,像山里清晨掠过草叶的风,又像青海湖边卷着浪花的风,暖烘烘地裹住了心。

“对了,”啊玉想起什么似的,从相机包里拿出个胶卷盒,“给你的。”

钟华打开胶卷盒,里面是卷已经冲洗好的胶片。最后几张是漆黑的夜,点点绿光在画面里闪烁,像撒落的星星。“萤火虫,”啊玉指着那些光斑,“你说过要拍给我的。”

“拍的时候手抖,有点糊。”钟华的声音很轻。

啊玉摇摇头,指尖拂过胶片上的绿光:“糊了也好看。”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把影子投在地板上,像三棵紧紧靠在一起的树。林婉清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添了抹温暖的黄色,像极了此刻工作室里流动的光。

钟华把胶片小心地收进铁盒里,铁盒里还放着大学时的信件、褪色的糖纸、还有啊玉上次弄丢的钢笔。他合上铁盒时,听见啊玉正在和林婉清讨论颁奖礼的流程,声音里带着雀跃的笑意,像颗刚剥开的奶糖。

窗外的风穿过玉兰树,带着细碎的花香溜进工作室,风铃又叮当地响了起来。钟华看着啊玉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发顶,突然觉得,所谓的归途,大概就是这样——有人记得你爱吃的糖,记得你习惯的温度,记得你没说出口的惦念,像仙人掌永远朝着阳光的方向,稳稳地扎根在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