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在面具下睁大,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失而复得的狂喜、担忧到窒息的心疼。
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唯有灵魂在这一刻共鸣。
一滴泪从我眼角滑落。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值得了。
因为我知道,即使阴阳两隔,我们的灵魂也终会找到彼此。
“我在这里……”我轻声说,尽管知道他听不见我说话的声音。
但江轻尘的眼神告诉我,他感觉到了。
他的剑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回应着我的呼唤。
男人也察觉到了异样,脸色骤变:“不可能!你怎么能……”
江轻尘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黑剑突然迸发出刺目黑光,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刺祖祠大门!
咔嚓——
无形的屏障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我眼睁睁看着那道玄色身影穿透灰雾,黑剑撕开无形的结界,踏着纷扬的桃瓣出现。
面具下是那双我朝思暮想的眼睛,此刻那里头翻涌着的,是能将千年寒冰都融化的炽热。
“江轻尘!”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双腿却先于意识行动起来。
我撞进他怀里时,闻到了空气里血腥味和淡淡的桃花香。
他的手臂箍得我肋骨生疼,可这疼痛如此真实,真实得让我浑身发抖。
“我在这里……”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把脸埋进他颈窝,“我在这里……”
重复的语句像某种咒语,生怕一停下这场美梦就会醒来。
江轻尘的手掌按在我后脑,指尖插进发丝微微发颤:“我感受到了。”
他在告诉我,即使我在天涯海角,即使没有了眼睛,灵魂也能找到我。
我想笑,眼泪却先掉下来。
他拇指擦过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一剑破万法的杀神:“哭什么?”
“我以为……”我哽住,索性把脸埋回他胸口,“再也见不到你了。”
刚才在祖祠里,我眼睁睁看到他离开的背影,真的很绝望和恐惧。
江轻尘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眼角的泪,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红着眼点头,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紧,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度永远镌刻在骨血里。
就在我们转身踏出祖祠的刹那,身后传来男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她不能走!”
江轻尘的脚步未停,玄色衣袍在桃风中翻卷,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把她留下!”男人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指化作利爪向我袭来。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桃木气息,那些墙上的根须如毒蛇般窜出。
江轻尘反手一剑,黑芒乍现,将男人逼退。
“滚!”
江轻尘停住脚步,面具下的声音冷凝如冰。
“只要能让玲珑活过来……”男人撑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甘愿!”
男人扑过来的瞬间,都没有近身又被江轻尘抬脚踹开。
但是凭借执念,他居然又疯了一样扑上来。
江轻尘有些不耐,冷哼一声挥袖一股极强的剑气将他打飞出去。
锁魂簪突然从他怀中飞出,簪尖一缕幽蓝魂火摇曳如将熄的烛。
江轻尘眼神骤寒,剑势未收反进,黑芒化作匹练直斩那抹簪子。
“不——!!”
男人竟用身体去挡。
剑光贯穿胸膛的闷响让我浑身一颤。
他像破布娃娃般摔出去,却在落地前死死护住簪子。
黑血从嘴角汩汩涌出,他颤抖着摊开手。
锁魂簪却已经断了。
“咔、咔咔……”
祖祠中央的桃化雕像突然龟裂,玲珑微笑的唇角最先剥落,碎成粉末簌簌飘散。
“玲珑……不……不要……”
男人手脚并用爬向雕像,却在触及前僵住,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悬在半空,连碰都不敢碰,仿佛那是易碎的梦境。
我看着这个活了一千年的男人跪在尘埃里,徒劳地用手去拢那些飞灰。
他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佝偻的背脊抖得厉害。
碎屑纷扬如雪,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荧光。
男人疯狂去抓那些光点,可它们穿过他染血的指缝,消散在风中。
“别走……别走……”他喉间挤出绝望般的呜咽,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忽然,这片天地间有桃香弥漫。
祖祠腐朽的梁木上,枯死的桃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转瞬花开如云。
那些花瓣飘落时,在空中凝成一道窈窕身影。
桃花为裙,月光作帛,少女赤足踏过满地荧光,足尖点处便绽开一朵桃花。
她停在男人面前,指尖轻触他凹陷的脸颊,“阿宁。”
她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
男人浑身剧震。
蓬乱须发间露出他枯槁的面容,右眼是尸衣蚕噬空的窟窿,左眼却亮得吓人。
他颤抖着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住一缕香风:“玲……珑。”
对于男人沧桑和蓬乱的样子,那身姿曼妙的少女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心满眼的心疼。
仿佛这一刻,回到了千年。
回到了那个月色下,那个牵着她在漫天飞舞的桃花林里,带她奔逃的场景。
少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泪珠坠在他掌心,竟开出一簇小小的桃花:“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是想让你忘了我,好好活着啊……”
“可我记得。”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你说来世要做寻常姑娘……“
“在春日的桃树下……”玲珑接上他的话,虚幻的手指穿过他灰白的发,“等一个叫阿宁的傻子来折花。”
有风穿堂而过。
玲珑突然捧住他的脸,透明唇瓣贴上他干裂的嘴。
这个吻轻得像朝露,那一瞬,似乎千年的时光都静止了。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玲珑抵着他的额头,泪水化作晶莹的光点:“笨阿宁,你还是和那年一样,还是那么傻……”
男人痴痴地望着她,“只要能见到你,傻一辈子我也愿意……”
“这一次,换我带你走。”她牵起他枯瘦地手,像那年奔逃时的月夜。
他苍老如树皮,她晶莹如初雪。
男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好。”
她伸手抚上他沧桑的脸颊,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记得来生……我会在开满桃花的日子,站在桃树下,等你来娶我……”
男人在漫天飞花中闭上眼睛:“我一定来。”
微光透过残破的穹顶,照在两人身上。
他斑白的鬓发不知何时恢复了乌黑,一身褴褛变回当年那件青衫。
桃花雨缠绕两个逐渐消散的身影,像婚礼上缠绕新人的喜绸。
漫天花雨中,玲珑指尖轻轻地拂去他的眼泪。
“下辈子……”她声音轻的像风,眼里盛满了千年不散地眷念:“我只做你一个人的桃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