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晋柱 > 第67章 失声的廪丘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有人在这城里失声了——不是死去,而是被迫闭了嘴。你一进廪丘,便会听不到真正的笑声,只剩下被压扁的呼吸和匆匆的脚步。

出了令人压抑的瓮城,便是东市。

按照常理,此处应是廪丘城内最喧嚣热闹的所在之一,因为这里是官营铁器的主要集散地。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出乎意料地冷清。街道两旁是几间规模不小的铁匠铺和官营的器作局,货架上、棚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器——犁铧、锄头、镰刀、铁锅,甚至还有打造好的矛头、刀胚。寒光闪闪,数量不少。

诡异的是,偌大的市场里,竟看不到几个买主的身影!店铺的伙计或掌柜大多倚着门框,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或者干脆打着盹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和铁锈的气息,却唯独缺少了市集应有的嘈杂人声。

一阵“叮当!叮当!”有节奏的打铁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家铁匠铺的炉火正旺。一名铁匠赤裸着上身,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和深陷的两颊。他正奋力挥舞着铁锤,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火星四溅。每一次锤击,他瘦弱的身躯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一下,仿佛随时会散架。

马清策马靠近几步,驻足观看片刻,随即开口询问。

那瘦骨嶙峋的铁匠停下手中的活计,喘着粗气,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原来,这东市所产的铁器,要么是直接供给本州官府衙门和军队,要么就是销往其他州郡。本城的普通百姓若想购买铁器,哪怕是区区一口铁锅、一把菜刀,都必须先向官府提出申请,说明用途,待层层审批获得许可后,才能凭官府的批文到这里来定做。私自购买?那是想都不敢想的重罪!

三人不再停留,催马离开这冷清得诡异的东市,继续沿着街道前行。

前方的景象开始变化。联排的低矮土坯民房逐渐被带有高大院墙的坞壁式宅邸所取代。转过一个十字路口,经过十二座直径足有两丈、如同小山般矗立的巨大米仓,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极其宽阔、气派非凡的大道出现在眼前——这便是廪丘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街宽九丈,路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平整光洁,足以容纳十数匹马并行。街道两旁,是更加气派的官署和显赫士族的府邸。

朱雀大街的尽头,便是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兖州权力的顶点——兖州刺史府!府邸建筑群巍峨宏大,飞檐斗拱,气象森严。一杆异常高大的旌旗矗立在府门前广场的旗杆上,旗面在风中猎猎招展,仿佛一只巨大的、不可一世的手掌,将那方湛蓝的天空硬生生地贴上了一副刺眼的膏药。

廪丘城确实比他们一路行来所见的其他兖州城市要繁华得多,道路整洁,屋舍俨然。街面上也看不到流民乞丐或偷鸡摸狗之徒,治安似乎极好。

然而,行走在街上的行人,无论士庶,脸上都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木然。眼神空洞,步履匆匆,彼此间很少交谈,即使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肃杀的气氛比城外更加浓重。

在街头巷尾,不时能看到一些穿着深灰色劲装的人影。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标识,或独行,或三两成群,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

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每当这些“灰衣人”出现,附近的百姓都如同惊弓之鸟,要么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避开,要么僵在原地,屏息凝神,唯恐引起他们的注意,脸上写满了畏惧和顺从。

马清端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他的内心却如同奔涌的暗流,急速地盘旋着同一个问题:见苟曦时,该说什么?怎么说?

他并非第一次见苟曦。上次相见,他还是长沙王司马乂身边的一名特屯屯长,官职虽低,却代表着一位实权藩王。

那时的苟曦,对他这个“王使”可谓礼数周全,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客气。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马清,只是苟曦治下的一个郡守。身份的巨变,意味着地位的天壤之别。

马清的手指在缰绳上无意识地收紧。他在心里反复推演着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

如何行礼?是恪守郡守见刺史的常规礼节,还是需要更深的姿态以示臣服?苟曦此人,极其在意威仪。

如何称呼?“苟公”?“使君”?还是更显恭敬的“明公”?一个称呼,可能就决定了谈话的基调。

如果苟曦问起他如何评价东平的现状,他该怎么说?

最后一点是马清最担心的,那就是苟曦可能给马清定下两月后上交粮食的任务。若其他都可以虚与周旋,这个有具体数字的任务才是逼马清就范的利器。

是立刻拒绝,还是暂时答应,然后行缓兵之计?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道深渊。马清的眼前闪现出苟曦那张黝黑,颧骨高高的脸,这张脸一会儿笑,一会儿阴沉冰冷。

远处,刺史府那巍峨的建筑像一头蛰伏的、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巨兽。高墙之上,几面玄黑色的旌旗猎猎舞动,旗面上的图案看不真切,只觉像几道狰狞的伤疤,划破了蓝蓝的天幕。

马清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远处人家未散尽的、带着焦糊味的炊烟,还有一种……更诡异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令人喉头发紧,胃部微微抽搐。

马清收住有些飘忽的心神,强迫自己聚焦。他微微在鞍上挺直了腰背,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向刺史府周围。每一处檐角,每一个可能的阴影角落,都不放过。

袁通也在马上做出了反应。他那覆盖着铁甲的身躯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脖颈带动着头颅,如同机械般僵硬而警惕地转动。一双因常年沙场风霜而显得粗糙锐利的眼睛,先是猛地向上扫视两侧寂静的屋顶,随即又像犁地一般,仔细地、呈扇形地扫描着前方刺史府周遭的一切动静。

左侧的方信下意识地前倾了身体,修长的脖颈尽力向前探出,年轻而锐利的目光紧紧锁死刺史府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重重高墙。

这三人心照不宣、近乎本能的动作,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后烙进骨子里的战场习惯——军人至此,勘察地形、洞察先机已成本能,尤其是在这龙潭虎穴之畔。

马清知道:一脚踏入这片被安排好的庭院,很多结局都不可逆。

风在旌旗下颤动。马清放下马鬃,冷冷地说了一句只有他们能听见的话:“有备而入。”